下午兩點五十，我換上了一件白襯衫，站在大會議室門口。
襯衫還是有點皺，早知道昨天就該拿去干洗。
謝小花嚼著口香糖晃悠過來，一身緊身黑色皮裙配上細高跟，走起路來咔噠咔噠響，吸引了走廊里不少目光。
“緊張個屁啊？”她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嘴里的薄荷味混著一股廉價香水味，“姐教你，甭管什么領導，就把他當成難搞的大客戶忽悠，拿出你月底沖單的氣勢來！”
我倒是不緊張。
我只是在思考，為什么是我們五個？
會議室厚重的木門從里面被猛地拉開，一股混著冷氣的寒風涌了出來。
一個穿著深藍色POLO衫、身材微胖的男人背對著我們，正站在白板前用馬克筆畫著什么，似乎是個組織架構圖。
他后腦勺的頭發黑白分明，花白得厲害，像落滿了雪的松枝，看著也就三十大幾、不到四十的樣子，但這頭發……讓人覺得他至少老了十歲。
“進來坐。”他頭也沒回，聲音沙啞。
我們五個像面試一樣，拘謹地在長條會議桌的一側排排坐下。
冰冷的皮質椅子接觸到皮膚，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當那個男人終于放下筆，轉過身來時，我才看清他的臉。
國字臉，膚色偏黑，眼袋很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邊眉毛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幾乎被稀疏的眉毛掩蓋，但仔細看又能發現，給原本就顯得疲憊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戾氣。
“我是戴明。”
他抓起桌上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擰開蓋子就猛灌了幾口，喉結上下滾動，水珠順著他粗礪的下巴滴落到深藍色的POLO衫領口上，留下幾點深色的水漬。
“上周這個時候，我還在西二旗的百度科技園吹空調，今天就站在這破數碼城里。”
他環視了一圈簡陋的會議室，“知道為什么嗎？”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只有中央空調老舊的風機在頭頂有規律地滴著冷凝水，滴答，滴答，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因為這里是前線！”
戴明一巴掌拍在會議桌上，聲音響亮，震得桌上的紙杯都跳了一下。
謝小花抖了一下，嘴里的口香糖差點直接吞下去。
“頭條現在的日活躍用戶1.2個億！百度貼吧呢？高峰期也就三千萬！用戶時長我們更是碾壓！”
戴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激動，“但是——”
他猛地甩出一沓打印好的報表，紙張像雪片一樣散落在桌面上，“我們的廣告收入，連人家的零頭都夠不上！2016年，字節廣告收入60億，百度同期多少？645億！十倍！他媽的十倍差距！”
我迅速撿起飄到面前的一張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財務數據，幾個關鍵的對比數字被紅筆狠狠地圈了出來，那巨大的差距觸目驚心。
“知道差距在哪兒嗎？”
戴明的手指幾乎戳到了會議室的窗戶玻璃上，指向樓下熙熙攘攘的珠江路，“樓下那些賣電腦的、搞軟件開發的、做教育培訓的、開連鎖餐館的、搞裝修的——這些中小企業主，他們腦子里還是只有百度！還在傻乎乎地投百度的競價排名，被人點一下就扣幾十上百塊！而我們，”
他的指甲在面前的白板上用力一劃，發出刺耳的“吱啦”聲，讓所有人都皺緊了眉頭，“連自己家門口的生意都搶不過來！守著金山要飯，說的就是我們！”
前世的記憶如同老舊電影的閃回鏡頭，一幀幀在腦海中掠過——2018年抖音異軍突起，日活瘋狂增長；2019年信息流廣告大戰白熱化；2020年字節跳動廣告收入突破千億，正式將百度斬落馬下……
而現在，就是這一切的起點，是歷史真正站在拐點的時刻！
我竟然親身處在這個拐點之上！
戴明站在白板前，用馬克筆狠狠寫下幾個大字：“電話量！拜訪量！滲透率！”
“從今天開始——”他目光掃過我們每個人，聲音沙啞卻不容反駁，“每人每天100個有效電話，20家陌拜，行業不限，手段不限，目標只有一個——把頭條的廣告塞進每個老板的腦子里！”
謝小花在旁邊小聲嘀咕：“這不就是人海戰術嗎？百度玩剩下的……”
戴明耳朵尖，猛地轉頭瞪過來：“覺得老套？嫌累？我告訴你們——在中國做生意，最笨的辦法往往最有效！”他抓起一瓶礦泉水灌了兩口，水順著下巴滴到POLO衫上，“百度為什么牛？因為他們用18年時間，把銷售團隊鋪成了毛細血管！而現在，我們要用兩年，走完他們18年的路！”
但說實話——這根本不是方法，這是蠻干。
我心里清楚得很。
百度地推能成功，是因為他們早就摸透了每個行業的投放規律——教培機構暑假前必投；裝修公司3月開工潮砸錢；餐飲老板最愛“附近推”。而我們呢？戴明一句“行業不限”，結果賣電腦的老板接到教育廣告，火鍋店老板被推銷游戲推廣，純屬對牛彈琴！
“每天100個電話”？珠江路的老板們現在看到陌生號碼就掛，有個賣硬盤的老板甚至專門搞了個“頭條銷售”黑名單。上周我親眼看見，一個銷售剛說“我是頭條的…”，對方直接回：“滾！百度的人剛走！”
最要命的是——我們連武器都不如人家
百度的銷售包里永遠裝著三樣東西：
同行數據（真實競對投放截圖）；
話術手冊（針對40個行業的完整SOP）；
賄賂品（從星巴克卡到足療券，針對不同老板的喜好）。
而我們呢？就靠一張嘴，和一份連轉化數據都說不清的PPT。
戴明以為“拼命”就能贏——但這場仗，光靠腿勤根本打不贏。
但戴明為什么要這樣安排呢？
“李想。”
戴明突然點到了我的名字，目光如炬。
我喉嚨一緊，猛地站起來，膝蓋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腿，發出一聲悶響。“到……戴總。”
“柯遠說你小子有點意思，會用企查查這些工具來挖掘客戶信息，分析他們的痛點？”
戴明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帶著審視的意味。
“是……是的，”
肉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