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半小時到了公司。
珠江路賽格數碼廣場的電梯還是那么慢,五樓的辦公室燈已經亮了。推門進去,柯遠正靠在窗邊抽煙,煙霧繚繞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來了?”他彈了彈煙灰,示意我坐下。
我拉開椅子,心里大概有數——柯遠這種人,能自己搞定的事絕不會麻煩別人。他找我,要么是工作上的安排,要么就是站隊。
“知道我為什么叫你早點來嗎?”柯遠把煙掐滅,直截了當。
“猜了個大概。”我笑了笑,“是跟大區經理的位置有關?”
柯遠眉毛一挑,顯然沒想到我這么直接。他盯著我看了兩秒,忽然笑了:“你小子,腦子轉得是真快。”
他沒否認,那就是默認了。
2017年的頭條,嫡系文化還沒那么重,但已經開始有苗頭了。
公司現在300多號銷售,戴明是總負責人,底下分三個大區,每個大區100人左右,再往下是10人一組的小團隊。柯遠現在管著一個小組,但大區經理的位置還空著。
隔壁兩個大區的經理都是老油條,40來歲,資歷深,手底下也有幾個Top Sales撐著。柯遠雖然能力強,但他缺一樣東西——能打的嫡系。
“你幫我沖業績,我給你資源和單子。”柯遠說得干脆,“雙贏。”
我點點頭,心里門兒清。
柯遠自己就是銷冠,手上有大把客戶資源,還有公司分配的上門線索——就是那些主動打電話來咨詢廣告的老板。這些優質線索,一般都會優先分給業績好的小組。
如果柯遠把這些資源集中給我,我的業績會暴漲,而他的團隊整體數據也會拔高,大區經理的位置自然更有把握。
“我沒問題。”我回答得毫不猶豫。
柯遠笑了,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資料推給我:“這周的上門線索,20條,全是餐飲和教育的,好啃的肉。”
我翻開看了看,心里一熱——這些客戶質量比我自己挖的高多了,成交概率起碼翻倍。
“謝了,遠哥。”
柯遠擺擺手:“別謝我,各取所需。你沖得越猛,我越有底氣。”
他頓了頓,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但有一點——別讓我失望。”
我懂他的意思。
在頭條這種野蠻生長的公司,機會和風險并存。他押注我,是賭我能幫他拿下大區經理的位置;而我接受,是因為我需要他的資源快速積累第一桶金。
雙贏,但前提是——我得贏。
回到工位,強子湊過來,一臉八卦:“遠哥找你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我笑了笑:“沒啥,就是給了點客戶資源。”
強子眼睛一亮:“臥槽,牛逼啊!遠哥這是要重點培養你啊!”
我沒接話,低頭整理資料。
強子不會懂,這根本不是“培養”,而是一場交易。
柯遠需要一把鋒利的刀,而我很樂意當這把刀——只要刀夠快,砍下的肉自然有我一份。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業績開始狂飆。
柯遠每周都會給我一批上門線索,再加上我自己用企查查挖的精準客戶,簽單率直接拉滿。
10月第一個星期,我的業績沖到了團隊前三。
10月第二個星期,我成了小組第一。
10月第三個星期,我的名字出現在了全公司的Top Sales榜單上。
1萬5的工資,到手。
強子看我的眼神已經從“佩服”變成了“崇拜”,謝小花偶爾會陰陽怪氣兩句,但更多的是好奇——她想知道我怎么突然開掛了。
只有我自己清楚,這一切的背后,是柯遠的資源傾斜,是我自己的拼命,更是2017年字節跳動野蠻生長的紅利。
每天早上7:30到公司,晚上8:30離開,周末主動加班……
公司像頭餓極了的野獸,瘋狂吞噬著市場。
每天早會,戴明的聲音都跟打雷似的,拍著桌子喊“增量!增量!增量!”,辦公室里雞血標語貼得滿墻都是——“今天不拼命,明天命拼你”、“要么干,要么滾”、“業績就是尊嚴”。
他在瘋狂秀存在感,抓牢自己的地盤,像一頭野獸。
而我,正在這頭野獸的胃里,跟著一起消化紅利。
柯遠給我的資源加上我自己的方法,業績像坐了火箭,工資從1萬1沖到1萬5,再到1萬8,提成階梯式上漲,銀行卡里的數字讓我自己都有點恍惚——這他媽才叫賺錢。
但公司里的事情,也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第一個不對勁的,是強子。
這小子最近神神叨叨的,上班經常遲到,有時候干脆不來,請假消息發得敷衍至極:“遠哥,今天肚子疼,請個假。”
柯遠皺著眉批了,轉頭跟我說:“強子最近什么情況?以前不這樣啊。”
我搖搖頭,心里卻門兒清——強子快撐不住了。
銷售這行,壓力大得能碾碎人。每天200個電話起步,被掛、被罵、被嫌棄,業績不達標就得加班到凌晨,月底沖不上KPI,工資直接砍半。
強子不是不努力,但他缺了一樣東西——方法。
我教過他企查查挖客戶,他也試了,但堅持了三天就嫌麻煩,又回去悶頭打盲call。結果呢?別人精準打擊,他大海撈針,效率差了幾條街。
最諷刺的是,他反而跟謝小花走得近了。
以前強子暗戀林小雨,現在卻整天跟謝小花湊一塊吃飯,有說有笑。謝小花那種野路子風格,居然意外地跟強子合拍——一個敢教,一個敢學。
至于林小雨?她現在忙得要死,戴明讓她專門研究OCPM案例,跟張磊那邊基本斷了聯系。張磊最近臉色難看得很,估計是發現自己騷擾不動了。
第二個變化,是公司里用我方法的人,兩極分化。
有人真聽進去了,比如我們組的小王,以前業績墊底,現在每天提前半小時來,用企查查篩客戶,話術也優化了,上個月直接沖到了中游。
但更多的人呢?聽了跟沒聽一樣。
“搞那么復雜干嘛?打就完了!”
“數據有啥用?客戶都是聊出來的!”
“李想那套太麻煩,不適合我。”
我無所謂,真的。
少點競爭對手,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
但有時候看著他們每天打200個電話,嗓子喊啞了也開不了幾單,月底工資條發下來,臉比苦瓜還綠……心里還是會有點唏噓。
時代在推著人走,有人上車了,有人還在原地踏步。
第三個變化,是公司內部開始卷起來了。
以前大家雖然拼,但還算和氣。現在呢?
搶客戶、藏資源、甚至偷偷改別人的客戶跟進記錄……各種下三濫手段都冒出來了。
戴明樂見其成,甚至開會時直接說:“狼性!我要的是狼性!溫良恭儉讓的人趁早滾蛋!”
柯遠私下跟我說:“老戴這是在養蠱,最后活下來的,才是他想要的團隊。”
我點點頭,心里清楚——公司要擴張,就必須淘汰掉跟不上的人。
強子這樣的,謝小花這樣的,甚至那些不肯學新方法的老銷售……最終都會被篩掉。
而我?
我必須跑得比所有人都快。
晚上加班到九點,辦公室里只剩我和柯遠。
他扔給我一罐紅牛,忽然問:“你知道抖音內測版上線了嗎?”
我手指一頓:“知道。”
“戴明說了,預計年底和年初抖音會商業化,所有銷售都要推抖音廣告。”柯遠瞇著眼,“這是個新戰場,機會很大。”
我當然知道機會大——上輩子,抖音的爆發讓多少銷售一夜暴富?
而現在,我站在了風口最前端。
“遠哥。”我抬頭,直視他,“抖音的客戶,我全要。”
柯遠笑了,笑得像只老狐貍:“行啊,但別忘了——你沖得越猛,我位置越穩。”
“雙贏。”我舉起紅牛罐,跟他碰了一下。
窗外,南京的夜景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