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
我們這一行,雙休是奢望,單休都算得上恩賜。
或許是昨天的培訓效果不錯,又或許是這個月的業(yè)績提前達標,柯遠和我說:“休息一天吧,喘口氣,別真猝死了。”
我撥通了女朋友的電話,約她出來。這算是我重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她約會。
心里卻清楚,這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早上十點,新街口地鐵站,人潮川流不息。
她穿了條素雅的碎花裙子,剛洗過的頭發(fā)散發(fā)著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清新得像這個初夏的早晨。
遠遠看到我,嘴角先是忍不住彎了彎,隨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故意板起臉:“哼,遲到三分鐘。”
我把手里帶著冰珠的冰美式遞過去:“你的,半糖,去冰。”
“咦,今天怎么記得……”她接過咖啡,小聲嘀咕,語氣里的驚訝掩飾不住。一絲熟悉的暖意滑過心頭,但轉(zhuǎn)瞬即逝。
我沒有接話,只是移開了視線。
我當然記得,記得她討厭香菜,記得她看煽情電影時會偷偷抹眼淚,記得她每年618雷打不動要囤夠半年的紙巾……
這些屬于過去的、曾被我珍視的細節(jié),在上一世無數(shù)次的爭吵和疲憊中,早就被磨得黯淡無光,甚至成了引發(fā)不耐煩的導火索。
“喂,發(fā)什么呆呢?”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從短暫的思緒里拉回現(xiàn)實。
“沒什么,想起昨天的事。”我隨口應付,“公司搞了個銷售培訓。”
“又是工作,”她習慣性地撇撇嘴,帶著點撒嬌的抱怨,“周末就不能不想這些嗎?” 她的語氣和從前一樣,但我聽著,卻只覺心底一片平靜。
在德基廣場的無印良品,琳瑯滿目的商品散發(fā)著特有的棉麻和木質(zhì)氣息。她拿起一個香薰蠟燭,湊近聞了聞,眼睛亮晶晶的:“這個味道好好聞,很舒服。我們買一個吧。”
我瞥了一眼標簽:
298元。
若是從前的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只為換她一個開心的笑容。
但現(xiàn)在的我,只是平靜地說:“喜歡的話,就自己買吧。”
“你……什么意思?”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就是字面意思。”我甚至抬手指了指那個小小的價簽,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這太貴了,我現(xiàn)在錢不多,要攢下來創(chuàng)業(yè)。”
“創(chuàng)業(yè)?”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些許,帶著難以置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就憑你那點工資?別做夢了。”
我沒有解釋,也懶得解釋。上輩子,她也是這樣,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渴望,永遠覺得我在異想天開。
那時我會爭辯,會描繪藍圖,而現(xiàn)在,我只是沉默。
道不同,多說無益。
午飯選在一家西餐廳,她像是賭氣,故意點了菜單上最貴的那份安格斯牛排。
我安靜地吃著自己的意面,用餐結(jié)束,我拿出手機,掃碼付了自己的那一份。
幾乎就在同時,她“哐當”一聲,把叉子用力摔在了餐盤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你現(xiàn)在到底怎么變成這樣了?”她盯著我,聲音微微發(fā)抖。
“哪樣?”我放下水杯,迎上她的目光。
“冷漠!自私!刻薄!”她幾乎是控訴,眼圈迅速紅了,“你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
“以前?”我輕輕重復了一遍,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查的弧度,“以前我求著你吃完這頓飯,你會不會覺得我煩?上個月我發(fā)燒到39度,躺在床上動不了,你微信上說‘多喝熱水,好好休息’。上周我加班到凌晨兩點,手機快沒電了,你連續(xù)發(fā)了20條微信,質(zhì)問我為什么不秒回信息。”
“我那是關心你!我擔心你!”她急促地辯解。
“關心?”我身體微微前傾,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平靜卻帶著鋒芒,“關心我為什么不第一時間來醫(yī)院看我?關心我為什么不能在公司樓下等我哪怕半小時?不,你只是在履行‘女朋友’的職責,確認‘男朋友’這個角色是否還在按你的劇本運行,是否提供了你所需的情緒價值,對嗎?”
我的話像針一樣刺破了某種虛幻的平衡。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滑落。
擱在以前,我早就心軟了,手忙腳亂地遞上紙巾。
但這次,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內(nèi)心毫無波瀾。
地鐵站,告別的時刻終于來臨。人來人往,背景嘈雜。
她卻用力拽住了我的袖子,聲音帶著哭腔和最后的希冀:“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別人了?”
“沒有。”我回答得很快,目光越過她,投向軌道對面的巨幅廣告牌,上面“今日頭條”四個大字異常醒目。“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什么叫‘想通了’?”她不解地追問,抓著我袖子的手更緊了。
“就像,你永遠覺得那個298的香薰蠟燭物有所值,能帶來慰藉;而現(xiàn)在的我,覺得它一文不值,遠不如省下這筆錢去拓展一個潛在客戶。”
恰在此時,列車呼嘯進站,帶起的風猛地掀動了她的裙角和發(fā)梢,有種倉惶的破碎感。“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早就南轅北轍了。”
她張著嘴,眼淚懸在眼眶里,要掉不掉,像一條暴露在空氣里、拼命翕動鰓片的魚。
這個表情,我再熟悉不過——過去的無數(shù)次爭吵結(jié)尾,她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無助又委屈,等著我先低頭,等著我服軟。
但這次,我只是輕輕掙開了她的手,轉(zhuǎn)身,走進了瞬間擠滿人的車廂。
隔著厚厚的車窗玻璃,我對站臺上那個身影揮了揮手,一個簡單、甚至略顯敷衍的告別。
列車緩緩啟動,將站臺和那個哭泣的身影甩在身后,胸口有微微的刺痛,肺里有些喘不開氣。
我抹了把眼角,口袋里的手機適時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是柯遠發(fā)來的微信消息:“明天早點來公司,有事情。”
我背靠著冰涼的車窗,閉上眼,昨天培訓結(jié)束后的一幕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老戴把我單獨叫到辦公室,拍著我的肩膀,“小李,你那個利用企查查大數(shù)據(jù)篩選潛在客戶的思路和方法還可以,很有價值,我給其他城市也推廣了。”
那一刻,我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一種幾乎要沖破胸膛的興奮。
上輩子,我眼睜睜看著字節(jié)跳動、看著短視頻的風口從指縫溜走,扼腕嘆息卻無力回天。
而這一次,我似乎……真的站在了改變命運的浪潮之巔。
車窗玻璃映照出我的臉龐,模糊不清,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
這個繁華又冷酷的城市,有1600多家嗷嗷待哺、等待開發(fā)的本地企業(yè)客戶,有即將井噴式爆發(fā)的短視頻流量紅利,有無數(shù)潛藏在信息洪流中、足以改變個人命運的機會……
我不能,也絕不會,再被任何人、任何事,留在原地,留在那個揮手告別的站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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