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完全吞沒月光的那一刻，霍嚴的后槽牙咬得發疼。
碎布在袖中灼得皮膚發紅，像被烙鐵燙著，他卻死死攥住不放——那上面"小心帶玄鐵鈴的人"的血字，正和枯葉上"內鬼在左"的朱砂印重疊成一片猩紅。
李大人的玄鐵鈴又響了，叮鈴當啷的脆響在夜巷里撞出回音。
霍嚴望著對方微駝的背影，三天前玄獸司的對話突然在耳邊炸響："獸靈庫的鑰匙只有我和大弟子有。"而那個大弟子，上個月剛以"私通暗影判者"的罪名把他送進過刑訊室。
"霍判者？"李大人回頭，皺紋里擠著關切，"獸靈庫的封印撐不了半個時辰，再耽擱下去，被附身的獸靈該暴走了。"
霍嚴喉結動了動。
金眼雀還在東邊天判院方向盤旋，頸羽倒豎如鋼針——那是它感知到致命危險的征兆。
他想起方才蹲下身撿枯葉時，李大人的腳步刻意頓在三步外，玄鐵鈴的脆響突然啞了半拍。
"這就來。"他扯出個淡笑，右手仍按在短刀上。
刀鞘的靈契紋貼著掌心發燙，像在提醒他三個月前的那個雨夜：同樣是李大人拍著他肩膀說"我信你"，轉天就有匿名信捅到判者總署，說他收了暗影判者的玄晶。
夜風卷著血腥氣灌進領口。
霍嚴跟著李大人拐過街角時，袖中碎布的溫度突然降了——血字的墨跡開始滲開，在布料上暈出個模糊的"李"字。
是小六子的血。
那孩子被獸靈附身時渾身青黑，最后一刻卻拼盡所有力氣把碎布塞進他手里。
霍嚴閉了閉眼，想起小六子被拖走前嘶啞的喊："霍判者，他們說...說您是內鬼，可我娘說...說好人的眼睛會發光..."
他的靈契之瞳此刻正泛著冷光，在暗夜里像兩顆淬了冰的寶石。
回到靈判所時，更夫剛敲過三更。
李大人摘下玄鐵鈴放在案上，銅鈴表面浮著層不自然的青灰，像是被什么腐蝕過。"明早辰時三刻，"他搓了搓手，"我帶一隊人去東邊廢宅守著，你帶剩下的兄弟去查玄獸司的貨倉——那批失竊的玄獸，極可能藏在那。"
霍嚴盯著銅鈴上的青灰，突然想起昨天在獸靈庫聞到的腐臭味。"聯合其他判官..."他故意頓了頓，"您說的信得過的人，包括張判首嗎？"
李大人正在撥弄燭芯的手頓住了。
火苗"滋"地竄高，映得他臉上的陰影忽明忽暗："老張那暴脾氣...還是算了。"他笑了笑，"就咱們帶的這隊，足夠了。"
燭淚啪嗒落在玄鐵鈴上。
霍嚴看著那滴蠟油接觸銅鈴的瞬間騰起青煙，喉間突然泛起鐵銹味——那是靈契之瞳觸發預警時的生理反應。
"好。"他應得利落，指尖卻在桌下掐進掌心，"都聽您安排。"
夜更深了。
霍嚴躺在靈判所后巷的木床上，盯著頭頂漏風的瓦縫。
金眼雀蹲在窗臺上，偶爾撲棱兩下翅膀，把月光撲得支離破碎。
他摸出碎布和枯葉，在月光下比對：血字的筆鋒和小六子平時幫人代寫狀紙的歪扭不同，倒像是...刻意模仿的生澀；朱砂字的墨跡卻滲進了葉脈，分明是提前幾天寫好的。
有人在借小六子的手傳遞消息。
霍嚴翻了個身，盯著梁上結的蛛網——三天前他和李大人去玄獸司查案時，這張網還干干凈凈。
現在蛛網上粘著半片玄鐵碎屑，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叮——"
窗臺上的金眼雀突然豎起頸羽，對著東方天判院方向發出尖嘯。
霍嚴翻身下床，透過破窗望去，天判院的方向有火光閃過，像極了傳訊用的赤焰鳥。
可赤焰鳥只在判者總署遇襲時才會升空，而李大人今早還說"最近風平浪靜"。
他攥緊碎布，突然想起李大人案頭那本翻舊的《玄獸飼育手札》——書頁間夾著半片赤焰鳥的尾羽。
次日破曉時，晨霧像團濕棉花裹著靈判所。
霍嚴站在院門口，看著七名判官整隊：三個是他帶出來的新人，眼神清亮；四個是李大人的舊部，其中兩個腰間掛著玄鐵鈴，和李大人的款式如出一轍。
"走。"李大人拍了拍他肩膀，玄鐵鈴在腰間輕響，"速去速回。"
霍嚴點頭，余光瞥見李大人袖中露出半截紅繩——和昨天在玄獸司獸靈庫外撿到的紅繩一模一樣。
那是暗影判者標記同黨的信物。
隊伍穿過霧色時，霍嚴激活了靈契之瞳。
眼前的景物突然變得清晰，連十丈外草葉上的露珠都能數清。
他帶著人繞開三道暗樁、兩個獸靈陷阱，在辰時二刻摸到了玄獸司貨倉后墻。
"拆鎖。"他對新人小吳使了個眼色。
小吳的契約獸是只三階地鼠，爪子閃著土黃色靈光，三兩下就扒開了鎖芯里的靈紋。
貨倉里的霉味比想象中重。
霍嚴打著火折子，映出滿墻的玄獸飼育記錄："七月十五，玄鐵鈴判者取走青焰豹幼崽""八月初三，玄鐵鈴判者調換獸靈庫鑰匙"......他的手指頓在最后一頁，上面用朱砂寫著："九月初一，借霍嚴之手引出天判院密檔，計劃成。"
"砰——"
外面突然傳來金鐵交擊聲。
霍嚴猛地吹滅火折子，黑暗中靈契之瞳亮起冷光。
打斗聲由遠及近，夾雜著熟悉的喊殺："別讓他們跑了！"是李大人舊部里那個總愛摸玄鐵鈴的周判者的聲音。
霍嚴的后頸瞬間繃直。
他摸向腰間短刀，刀鞘的靈契紋燙得驚人——這是契約獸在警告他，危險就在咫尺。
貨倉外的打斗聲突然拔高，混著一聲尖嘯："霍嚴通敵！抓住他！"
霍嚴的瞳孔驟縮。
他望著墻上"玄鐵鈴判者"的記錄，終于明白那些血字和枯葉的用意——從一開始，就有人在替他指出，真正的內鬼，藏在他最該信任的人里。
而此刻，外面的喊殺聲已經撞開了貨倉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