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窗外的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和著她的聲音，竟像一支溫柔的歌謠。

原來小清晏今年已經(jīng)九歲了，比清音小兩歲。她們家住在這個叫杏花村的地方，家中人口簡單，祖父是村里唯一的大夫，父親林祁陽算是個木匠，偶爾會和村長家的大柱叔去山上捕獵給家里改善伙食，母親李氏則在家操持家務。

大哥林清沐在縣城的青禾書院讀書，每月初五和休假日才能回家一趟。

"你呀，最喜歡蹲在井臺邊。"清音說著，指尖輕輕點了點妹妹的鼻尖，"拿著樹枝在地上畫些誰也看不懂的圖案。有時候一畫就是一整天，連飯都忘了吃。"

小清晏想起那個畫面：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斑駁的樹影下專注地描畫。井臺邊的青苔，陽光透過樹葉的碎影，還有那個不言不語的林清晏...這些畫面在她腦海中浮動，卻像隔著一層薄紗，怎么也看不真切。

“平日里都是爺爺和我輪流看著你。” 林清音手中的繡針懸在半空，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被沉重的愧疚壓彎了脊梁，“偏生前日我和娘親去了外祖家……” 她垂眸望著繡繃上未完成的并蒂蓮，絲線在指尖纏成解不開的結(jié)。

察覺到阿姐語氣中的自責，小清晏的手指輕輕勾住阿姐褪色的衣角，觸感粗糙卻帶著熟悉的溫度。

原來那天午后家中只余清晏和爺爺兩人，林淵在院子里打了個盹。誰也沒想到，從不出院門的小清晏竟獨自跑去了河邊。

等隔壁的張嬸在河邊發(fā)現(xiàn)時，孩子已經(jīng)在水里撲騰了。

“張嬸說，你蹲在石頭上數(shù)蝌蚪。”林清音緊緊地抱住妹妹，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揉進骨血，“她剛低頭搓衣裳的功夫，再抬頭就看見水面浮著你的紅頭繩……” 她的聲音破碎成嗚咽。

“阿姐，你瞧。”小清晏掙扎著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映著窗外的晨光，“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還能幫你穿針引線呢！”她踮腳去夠桌上的繡繃，故意晃了晃腳丫，惹得林清音破涕為笑。

一只白蝶忽然撞進窗戶，翅膀掠過小清晏頸間的玉佩，折射出細碎的光。林清音的指尖撫過冰涼的玉面，忽然愣住 —— 從前總是呆呆的不與人親近的妹妹，此刻眼底跳動著鮮活的光芒，像初春枝頭萌發(fā)的新芽。

“走，我們?nèi)フ覡敔敗！绷智逡衾鹈妹玫氖郑菩馁N著玉佩的溫潤，心里泛起莫名的暖意。或許正如老人們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場險些奪走妹妹性命的意外，反倒讓她從混沌中蘇醒過來。

此時已是辰時，后院里，林祁陽正彎腰撒著谷粒，雞鴨們撲棱著翅膀圍在他腳邊

灶房飄來陣陣炊煙，李香蓮系著粗布圍裙，正將蒸籠里的玉米饅頭一個個撿出來。

青石井臺被歲月磨得發(fā)亮，老爺子佝僂著背蹲在井邊，骨節(jié)嶙峋的手指正浸入清涼的井水。昨夜新采的紫蘇與艾草在他掌心舒展，葉片上凝結(jié)的露珠順著紋路滑落，叮咚墜入井中。

他眼睛專注地審視著每一片草藥，布滿老繭的指尖靈巧地挑揀著殘枝，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寶。

當老爺子聽完大孫女的敘述，他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搭上小清晏的腕間。陽光透過棗樹的枝葉，在他青布衣衫上灑下跳動的光斑。

把脈時，老人垂眸凝神，灰白的眉毛隨著指尖的感知微微蹙起，又在片刻后緩緩舒展，宛如風吹過沉寂的山巒。

“小晏兒沒什么大礙，只是元氣還未恢復。” 老爺子抬起頭，眼角的皺紋里盛滿慈愛，伸手輕輕揉了揉林清音的發(fā)頂，“再喝兩副溫補的藥，養(yǎng)養(yǎng)脾胃就好了。” 他沙啞的嗓音里裹著歲月的沉淀，像極了秋日谷倉里曬暖的稻草，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

"可是爺爺，妹妹怎么會忘記這么多事呢？"清音絞著衣角，，纖細的手指把布料捏出深深的褶皺，眼中滿是擔憂。

老爺子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山嵐正在晨光中漸漸消散。"忘了就忘了吧，"他收回目光，從腰間取出煙袋，"有些事，忘了反而是福氣。"

“帶妹妹去洗臉吧，你娘該喊吃飯了。”老爺子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緩緩站起身，竹杖點在石板路上發(fā)出篤篤的聲響。

林清晏望著爺爺離去的背影，總覺得他佝僂的脊背藏著許多故事。來不及細想，小清音就牽著她去灶房。

清晏的粗布鞋踩過濕潤的泥土，留下淺淺的腳印。

李香蓮正將腌好的芥菜絲裝進青瓷小碟，看見姐妹倆進來，臉上綻開笑容："來得正好，幫娘端饅頭。"

早飯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用的。金黃的玉米饅頭冒著熱氣，配著脆生生的腌菜和熬得濃稠的小米粥。清晏小口啜著粥，時不時抬頭看看家人，眼睛里盛著滿滿的好奇。

飯后，林祁陽經(jīng)不住小女兒期待的眼神，決定帶她去縣城看望在青禾書院讀書的兒子。將曬干的草藥打包好，林祁陽出門前，特意給清晏換了身干凈的藕荷色衫子，又用木梳蘸著桂花油，將她細軟的發(fā)絲挽成兩個小髻。

"爹，我想給哥哥帶這個。"清晏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她和阿姐偷偷攢的野山楂。

阿姐總會把采的野山楂藏進枕頭，那時的小清晏雖不說話，卻也學著姐姐的樣子，把這份酸甜小心珍藏。

林祁陽眼眶一熱，蹲下身將女兒摟進懷里。女兒身上淡淡的藥香混合著陽光的味道，讓他想起多年前抱著剛出生的她時的情景，時隔九年，終于再次可以摟著自己的小幺女了。

去村長家的路上，清晏像只出籠的小鳥，時不時蹲下身子觀察路邊的野花。林祁陽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粉色的衣角在晨風中輕輕擺動，恍然覺得這個清晨美好得不像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