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放學鈴聲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在光樺中學的走廊里悠悠回蕩。于鵬舉把《靈墟紀》的手稿塞進書包側袋,金屬校徽別針隔著布料硌著掌心,他想起桑嶼老師送的列寧格勒酒店模型還擺在書桌上,夕陽應該正照在模型的紅磚墻面上。
“小說哥。”
聲音從身后響起時,于鵬舉正扣上書包拉鏈。他轉過身,看見林奕秋站在課桌旁,手里捏著本攤開的數學練習冊,紙頁邊緣還留著上午測驗的紅勾。這是個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男生,碎發搭在額前,校服領口永遠扣到最上面一顆紐扣,像所有中學里那些成績中等、體育達標、丟進人堆就找不著的普通學生。
“可以給我看看你小說嗎?”林奕秋往前遞了遞練習冊,似乎想證明自己剛做完作業,“就上次你在自我介紹里說的那本,寫紅晶要塞的。”
于鵬舉愣了愣。班里知道他寫小說,是因為開學第一天自我介紹時,王教授指著他說“這是靠小說創作被特招的于鵬舉”。但整整半個學期,除了謝芷涵會搶著看他的手稿,還從沒人主動開口提過。他打量著林奕秋——男生雖然眼神有點緊張,但遞過來的練習冊捏得很穩,指節泛白卻透著股認真。
“給你。”于鵬舉從側袋里抽出裝訂好的手稿,牛皮紙封面上用馬克筆寫著“靈墟紀·初稿”。他注意到林奕秋接過去時,特意先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動作像對待什么珍貴的東西。
“謝謝!”林奕秋的眼睛亮起來,指尖輕輕拂過封面的字跡,“我超喜歡看你寫的建筑描寫,上次你在作文里寫‘鋼鐵要塞的齒輪咬碎暮色’,我讀了三遍。”
于鵬舉有些意外。他以為自己的小說只有謝芷涵會留意那些關于機關和城堡的細節,沒想到這個存在感極低的男生,竟然記得作文里的句子。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林奕秋的側臉上,他忽然發現男生的睫毛很長,鼻梁挺直,其實算得上清秀,只是平時太安靜,才總被忽略。
“你怎么突然想看?”于鵬舉靠在課桌上,看著林奕秋小心翼翼地翻開手稿。
“就……覺得很厲害。”林奕秋的耳根有點紅,手指停在描寫紅晶礦脈的那頁,“我們這種普通學生,就只能寫寫議論文,你卻能造出一個世界。”他說得很坦誠,沒有羨慕也沒有嫉妒,像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于鵬舉想起自己剛進校時,因為是特招生而被偷偷打量的日子。那時謝芷涵總大大咧咧地站在他身邊,用簪花小楷在黑板上寫“于鵬舉的小說比地理模型還酷”,而林奕秋這樣的“普通學生”,永遠坐在教室后排,像背景板一樣安靜。
“其實也沒什么,”于鵬舉撓了撓頭,“就是把想的東西寫下來。”
“不一樣的。”林奕秋合上手稿,雙手捧著遞回來,“你看世界的角度和我們不一樣。就像上次楚蘅老師講水晶蘭,你說它的光像‘被囚禁的星子’,我就只會說‘會發光的草’。”
于鵬舉接過手稿時,觸到林奕秋掌心的溫度。他忽然意識到,這個男生并非沒有存在感,只是把所有的觀察都藏在了安靜的注視里。就像他記得作文里的句子,記得生物課上的比喻,甚至記得自己是“寫紅晶要塞的小說哥”。
“你要是喜歡,下次寫完新章節可以借你看。”于鵬舉把書稿塞回書包,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下,“其實你也不普通啊,上次數學測驗你不是全對嗎?”
林奕秋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是碰巧啦。”他從校服口袋里掏出顆水果糖,剝了糖紙遞過來,“給你,橙子味的,謝芷涵上次分給我的,她說‘小說哥肯定喜歡甜的’。”
于鵬舉接過糖,透明糖紙在陽光下映出橙黃色的光。他想起謝芷涵確實總在他寫稿時塞來各種零食,從草莓味薯片到檸檬硬糖,每次都說“補充腦力”。原來她不止是自己的“麻煩制造者”,還會悄悄把他的喜好告訴別人。
“謝芷涵知道我找你看小說嗎?”林奕秋有點不好意思地問,腳尖蹭了蹭地面。
“她估計早就知道了。”于鵬舉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嘴里,甜橙味在舌尖漾開,“說不定現在就在D棟樓下等我呢。”他沒提D棟只有自己和謝芷涵能進的事,只是覺得這個秘密在此刻的對話里,遠不如眼前男生真誠的眼神重要。
走廊里漸漸熱鬧起來,同學們背著書包往外走,王閑賦的大嗓門隔著幾間教室都能聽見:“今晚去吃麻辣燙啊!”林奕秋看著人潮,把練習冊卷成筒狀:“那我不打擾你了,小說哥。手稿我會小心保管的,明天就還你。”
“不急,你慢慢看。”于鵬舉看著他轉身的背影,突然喊了一聲,“林奕秋!”
男生回過頭,碎發被風吹得亂了點。
“其實你的名字很好聽,”于鵬舉頓了頓,認真地說,“像秋天里的樹林,很安靜,也很特別。”
林奕秋先是愣住,隨即笑了,臉頰泛起紅暈。他沒說什么,只是用力點了點頭,然后轉身融入走廊的人流里。于鵬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忽然覺得光樺中學的特招生或許不止他和謝芷涵——那些藏在普通表象下的獨特眼光,那些默默注視著世界的溫柔心,何嘗不是另一種“特殊”?
他背起書包往校門口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公告欄時,他看見上面貼著課本劇比賽的獲獎名單,《秋天的懷念》得了全市一等獎,主演那一欄,“于鵬舉”和“謝芷涵”的名字挨在一起,被紅筆圈了出來。
校門口的紫藤花廊下,謝芷涵正晃著粉色發繩等他,手里拎著兩個打包好的飯盒。“林奕秋找你看小說啦?”她揚了揚下巴,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我就說他偷偷在作文本里模仿你的文風呢。”
于鵬舉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是誰呀,”謝芷涵把飯盒塞給他,指尖碰到他書包上的校徽別針,“我可是能發現所有‘隱藏款’同學的雷達。”她說著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夕陽在她發梢織出金網,“對了,林奕秋說你夸他名字好聽,他開心得剛才在走廊差點撞翻曉橙星的水杯!”
于鵬舉跟在她身后,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講林奕秋平時如何默默觀察大家,如何在周記里寫“于鵬舉的小說讓教室有了魔法味”。他忽然覺得,這個學校最神奇的不是D棟的秘密,而是那些像林奕秋一樣,把光芒藏在安靜里的人——他們或許不被注意,卻用自己的方式,讓這個世界變得更豐富。
就像他的小說里,那些藏在紅晶要塞陰影里的機關,那些看似普通卻暗藏玄機的磚石,最終都會在某個時刻,綻放出意想不到的光。而他和謝芷涵,不過是先被看見的那一部分而已。
“喂,于鵬舉,”謝芷涵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明天周末,去圖書館幫我找本關于簪花小楷的書吧?林奕秋說他知道有本絕版的藏在舊書架里。”
于鵬舉看著少女眼里亮晶晶的期待,點點頭:“好啊,讓你的‘追隨者’帶路。”
謝芷涵“噗嗤”笑出聲,粉色發繩在晚風中劃出輕快的弧線。兩人并肩走向D棟的方向,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面,像一幅安靜的畫。于鵬舉忽然想起林奕秋看手稿時專注的眼神,想起他說“你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樣”,忽然覺得,被人讀懂的感覺,比任何特招資格都更珍貴。
而光樺中學的故事,從來不止于D棟的門內。那些在走廊里流動的、被夕陽照亮的瞬間,那些被看見或未被看見的獨特,才是真正值得書寫的“靈墟紀”。
(劇透一下,林奕秋到了初二下學期就變得非常有實力,非常有存在感)
謝芷涵蹲在紫藤花廊下系鞋帶,粉色發繩垂到膝蓋上,忽然抬眼看向斜上方的于鵬舉。傍晚的陽光穿過花廊縫隙,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下周競選班長,你…”
“不,不用了。”于鵬舉靠在廊柱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上的校徽別針。他望著操場盡頭的晚霞,云層里隱約映出金統帥在數學課上講解壓軸題的模樣——那個永遠穿著熨帖校服、連草稿紙都寫得像印刷體的男生,此刻仿佛就站在暮色里,鏡片反著冷光。
“我不如金統帥。”于鵬舉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他想起今早晨讀時,金統帥拿著物理競賽卷從教室前走過,試卷邊緣連折痕都沒有。“他太強了,六邊形戰士。”
“六邊形戰士?”謝芷涵系完鞋帶站起來,發繩掃過廊柱上的青苔。她順著于鵬舉的目光看向操場,幾個男生正在打籃球,其中一個穿15號球衣的身影格外靈活,運球過人時像踩著彈簧。
“數學能和曉橙星不相上下,”于鵬舉掰著手指,語氣里帶著無奈,“上次周測,他倆的附加題解法不一樣,得分卻一模一樣。物理更厲害,上次實驗課,他組裝電路的速度比走產浙還**秒。”
謝芷涵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顆水果糖,剝了糖紙遞給他。橙黃色的糖紙在風里晃了晃,像只停駐的蝴蝶。于鵬舉接過糖,卻沒放進嘴里,只是捏在掌心,看著糖紙反光里自己模糊的臉。
“你忘了上次課本劇比賽,是誰熬夜改了七版劇本?”謝芷涵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還有地理課,桑嶼老師說你的建筑描寫‘讓模型有了呼吸’。金統帥是很厲害,但班長又不是選百科全書。”
“可大家都覺得他合適啊。”于鵬舉把糖塞進嘴里,甜橙味在舌尖炸開,卻壓不住心里的澀。他想起昨天班會課,王宇桓老師提起競選時,后排幾個男生立刻小聲議論“肯定是金統帥”,連平時最調皮的王閑賦都跟著點頭。
謝芷涵踢了踢腳下的碎石子,石子滾到廊外,驚起兩只停在紫藤花上的蝴蝶。“你記得林奕秋嗎?”她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上次他看完你小說,跟我說‘于鵬舉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光’。”
于鵬舉愣了一下,想起那個總坐在教室后排的安靜男生,想起他看《靈墟紀》時專注的眼神。謝芷涵走到他面前,仰著頭看他,夕陽把她眼底的認真染成琥珀色:“金統帥是很強,但你知道嗎?昨天我看見他幫滕曜然講題時,用筆敲著草稿紙說‘這么簡單都不會’,滕曜然后來偷偷在練習冊上畫了個哭臉。”
于鵬舉捏著糖紙的手頓了頓。他確實見過金統帥講題,思路清晰得像手術刀,卻沒注意過聽講者的表情。而謝芷涵總能看見這些——就像她看見林奕秋藏在作文里的模仿,看見滕曜然練習冊上的小情緒。
“班長需要的不是六邊形能力,”謝芷涵的聲音輕卻有力,“是能看見別人需要什么。就像楚蘅老師知道水晶蘭要避光,桑嶼老師知道王宗鑫喜歡哥特式尖頂,陳靜老師知道要用超級英雄講政治。”
她頓了頓,從校服口袋里掏出張折成小船的便簽,遞給于鵬舉:“這是昨天晚自習時,我幫你數的。你給王閑賦講過三次小說結構,給曉橙星借過五次筆記本,還幫劉錦潤找過她畫丟的彩鉛。金統帥的成績單很漂亮,但你的‘成績單’,是這些。”
于鵬舉展開便簽,上面用簪花小楷寫著幾行字,記錄著他自己都快忘記的小事。夕陽透過紙船的縫隙,在他掌心跳動,像某種溫柔的暗示。他忽然想起課本劇排練時,謝芷涵為了讓他入戲,故意扮演“刁難”的觀眾,卻在他膝蓋磕到舞臺時,第一時間掏出創可貼。
“我不是說金統帥不好,”謝芷涵看他沉默,又補充道,“只是覺得,班長不該是個只能仰望的符號。你記得嗎?王宇桓老師說過,‘好好兒活’不是一個人的事。”
操場上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還有男生們的笑鬧聲。于鵬舉看著謝芷涵鬢角的小雛菊發卡,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女比任何“六邊形戰士”都更懂得如何丈量人心。她總能把那些藏在成績單之外的微光,輕輕捧到你面前。
“我再想想。”于鵬舉把便簽紙船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側袋,和《靈墟紀》的手稿靠在一起。掌心的橙糖已經化完,只剩下淡淡的甜味。
謝芷涵笑了,粉色發繩在晚風里晃了晃:“想好了就告訴我,我的‘追隨者’隨時待命。”她說著轉身往D棟走,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發梢的金粉仿佛落進了于鵬舉的眼里。
于鵬舉站在紫藤花廊下,望著謝芷涵的背影消失在教學樓拐角。遠處的天空已經變成深橘色,金統帥的臉漸漸被暮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林奕秋看小說時發亮的眼睛,是滕曜然練習冊上的哭臉,是謝芷涵便簽紙上那些溫暖的小字。
也許謝芷涵說得對,班長從來不是算術題里的最優解。就像他的小說,最動人的從來不是紅晶要塞的宏偉結構,而是藏在磚石縫隙里的、屬于每個人的光。而他要做的,或許不是成為下一個金統帥,而是學會像謝芷涵那樣,看見并接住這些光。
他深吸一口氣,書包里的校徽別針輕輕硌著掌心,像在提醒著什么。明天,或許該去問問王閑賦,他那本總也寫不完的武俠小說,還需要什么結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