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風卷著沙粒掃過演武場,賈珩站在土臺上,手里的紅旗被吹得獵獵作響。旗面是粗布染的,邊角還留著針腳,“宣府左衛第三所”七個字歪歪扭扭,是周大柱媳婦連夜繡的——她說“旗得有自家的味兒”。
“列陣!”賈珩喊了一嗓子,聲音混著風聲撞在營盤墻上。三十個精壯“唰”地排成三行:前排是張鐵柱帶著的大棒手,八個人攥著碗口粗的棗木棒子,棒頭包著鐵皮;中間是周大柱領的火銃隊,十支改良過的火銃斜扛在肩上,藥池里的瓷粉火藥泛著青灰;后排是老軍們的刀盾手,十二面牛皮盾擦得發亮,刀鞘碰著盾牌“叮當”響。
“三才陣!”賈珩揮旗。前排的大棒手往前半步,盾牌在身后支成半弧;火銃隊貓腰鉆過盾縫,槍管架在盾沿上;刀盾手向后錯半步,盾牌疊成墻。風掀起張鐵柱的號衣,他沖賈珩咧嘴笑,缺了顆的門牙在太陽下閃:“珩哥兒,這陣像不像咱吃的三才餅?”
“閉嘴!”周大柱踹了他屁股一腳,火銃在手里轉了個花,“專心!”老軍李二牛的盾牌抖了抖,他上個月剛退燒,咳嗽聲還沒斷利索,可盾舉得比誰都直——賈珩教過,盾墻要像山,山倒了,后頭的人就沒了命。
土臺下面傳來馬蹄聲。賈珩抬頭,見周鐵牛騎著黑馬過來,鎧甲擦得锃亮,刀疤在陽光下泛著紅。后面跟著參將府的兩個千總,馬背上掛著銀牌,鞍韉是新換的。周鐵牛勒住馬,扯著嗓子喊:“珩哥兒,老子倒要看看,你這三十個毛頭小子能翻出啥花樣!”
賈珩沒接話,揮旗向下一壓。張鐵柱的大棒“砰”地砸在地上,三十人同時喊號子:“一、二、三——殺!”前排的大棒手掄起棒子,“呼呼”帶起風聲,專往草人下三路招呼;中間的火銃隊扣動扳機,“砰砰”響成一片,彈丸穿透草人胸膛;后排的刀盾手舉盾跟進,盾牌撞得草人東倒西歪。
草人堆里傳來“咔嚓”聲。一個草人的腿被張鐵柱的棒子砸斷,另一個的胸口被火銃打了個對穿,還有三個被盾墻撞得滾進沙堆。周大柱的火銃“咔”地退出彈殼,沖賈珩比了個大拇指——這是他們練了半個月的暗號:“得手了。”
周鐵牛的馬驚了一下,他猛拽韁繩,盯著滿地的草人碎片,胡子一翹一翹的:“好小子!這陣比老子當年的‘一字長蛇’管用!”參將勒住馬,瞇眼數草人:“十五個?”周鐵牛拍他肩:“十五個!你當是扎草人玩呢?這要是真韃子,早被砍成肉泥了!”
賈珩跳下臺,張鐵柱湊過來,棒頭還滴著草屑:“珩哥兒,周參將的馬眼都直了!”周大柱擦著火銃,笑得見牙不見眼:“那可不?咱這陣,能打能守!”老軍李二牛舉著盾,盾面被草人撞出個凹坑:“百戶大人,這盾——硬!”
周鐵牛翻身下馬,拍了拍賈珩的肩:“上個月你改火銃,我還說你瞎折騰;今兒個看這陣——”他踢了踢斷腿的草人,“比老子帶的兵還利索!”參將摸出腰牌,在手里轉著:“報上去,說第三所有支‘銳卒’——能打!”
賈珩摸了摸紅旗,針腳硌得手心發疼。這旗是周大柱媳婦用舊被面改的,她男人病得下不了炕時,賈珩背他去草棚;她兒子要學打拳時,賈珩教他崩拳。她說:“百戶大人,咱第三所得有面旗——旗在,人就不散。”
“珩哥兒!”張鐵柱喊,“再練一遍!我還沒打夠呢!”周大柱踹他:“練個屁!參將大人還在這兒呢!”周鐵牛笑罵:“練!老子看著!”賈珩揮旗,三十人重新列隊,號子聲撞得演武場的旗桿直晃。
參將湊過來,壓低聲音:“聽說你改了火藥?”賈珩點頭:“摻了瓷粉,防潮。”參將摸了摸火銃,槍管還帶著余溫:“好東西——左衛的軍器庫該來討方子了。”周鐵牛拍他背:“討啥?珩哥兒的東西,就是咱宣府的東西!”
夕陽把演武場染成了金紅色,三十個精壯的影子拉得老長。張鐵柱的棒子在沙地上畫著圈,周大柱的火銃掛在肩上,老軍們的盾牌靠成墻。賈珩望著他們,突然明白:這旗不是繡在布上的,是扎在人心里的——張鐵柱的棒,周大柱的銃,李二牛的盾,都是旗的骨頭。
“收隊!”賈珩喊。三十人扛著家伙往營盤走,號子聲飄得老遠:“三才陣,硬如鋼,刀盾舉,火銃響……”周鐵牛騎在馬上,望著他們的背影,對參將說:“這小子,能把第三所帶成宣府的刀——專剜韃子的心!”
賈珩摸著紅旗,針腳硌得手心發燙。他知道,這旗會一直飄著,飄在演武場,飄在草場,飄在每一個需要他們的地方。風又起了,旗角獵獵作響,“宣府左衛第三所”七個字被吹得更亮,像刻在天上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