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堡的工棚被夜風吹得噼啪響,一盞桐油燈掛在梁上,燈芯結著黑花,把案上的圖紙照得忽明忽暗。賈珩蹲在草席上,手里攥著半根炭筆,正往羊皮紙上補畫箭樓的高度——前兩日量了崖壁的坡度,箭樓得再拔高兩尺,才能看清小徑的動靜。
“珩哥兒,這凸出來的是啥?”周大柱貓著腰湊過來,火銃往地上一杵,把圖紙壓出道褶子。他剛從崖壁換崗下來,鎧甲上還沾著露水,“像個大土包,長在城墻外頭。”
賈珩笑著把圖紙展平。這圖是他用炭筆在舊羊皮上畫的,線條歪歪扭扭,“馬面”兩個字寫得像蚯蚓,但標著尺寸:“寬兩丈,凸一丈五,間隔三十步。”他指了指凸起部分:“這叫馬面。韃子爬墻時,馬面上的兵能從側面射箭——專打他們的后腦勺!”
周大柱瞇眼瞧,手指在圖紙上比畫:“三十步?那射箭的能著嗎?”賈珩掏出把竹箭:“王鐵鎖改良了弓,能射五十步。馬面凸出來,箭能貼著城墻飛——韃子爬墻,后腦勺正對著馬面。”
“妙啊!”周大柱拍大腿,震得油燈晃了晃,“上回草場打韃子,那小子爬樹偷瞧,我從側面一箭扎他后心——跟這理兒一樣!”他又指著圖紙上的半圓:“這圓窟窿是啥?甕城?”
賈珩點頭:“甕城。韃子攻破城門,往里沖時,甕城的城門一關——”他用炭筆在圖紙上畫了道線,“兩邊箭樓的兵往下射箭,刀盾手從后面砍,跟關門打狗似的。”
周大柱樂了:“好個關門打狗!前兩任筑堡,城門直來直去,韃子沖進來跟狼進羊圈似的——您這甕城,能把狼堵在圈里剁!”他突然壓低聲音,“珩哥兒,您這腦子,比書里的諸葛亮還靈!”
賈珩笑:“諸葛亮沒見過韃子爬墻——這是跟他們學的。”他想起上個月草場遇襲,韃子爬樹探營,被周大柱從側面一箭射落;想起前兩任筑堡的慘狀,城門被撞開后,民夫跑不及,被砍得血肉橫飛。這些血,都滲進了圖紙里。
工棚門簾一掀,張鐵柱扛著夯杵進來,夯頭還沾著濕土:“珩哥兒,三柱伯說夯土摻了石灰,硬得能砸出火星子!”他湊過來看圖紙,夯杵往“馬面”上一戳,“這啥玩意兒?”
周大柱拍他后背:“馬面!能打韃子后腦勺的!”張鐵柱瞪圓了眼:“好!等墻筑成了,老子守馬面——拿大棒砸韃子的腦袋!”
賈珩指著圖紙上的“箭樓”:“箭樓要比城墻高兩丈,能看十里外的動靜。王鐵鎖說,等竹筋墻干了,用石灰抹墻——白得跟雪似的,夜里韃子摸過來,老遠就能看見。”
周大柱摸出火銃,在圖紙上比畫:“箭樓放我的火銃隊——改良的火藥能打五十步,韃子還沒到墻根,就被崩成篩子!”張鐵柱搶過話頭:“我帶大棒隊守馬面——韃子爬墻,我一棒子砸他手!”
工棚外傳來腳步聲。劉三柱掀簾進來,手里攥著根竹筋:“大人,后山的竹砍完了——明兒去南山砍!”他湊過來看圖紙,“這馬面,能防著韃子爬墻?”
賈珩點頭:“三柱伯,您打了四十年夯,見過墻被爬塌的沒?”劉三柱搖頭:“沒見過——可韃子會搭云梯,人摞人,跟螞蟻似的。”賈珩指了指馬面:“馬面就是螞蟻的克星——您瞧,云梯搭在兩個馬面中間,馬面上的兵能從左右射箭,專射云梯上的手。”
劉三柱拍著大腿笑:“妙!妙!我家那破墻,耗子都能爬,這墻——”他用竹筋戳了戳圖紙,“耗子爬上來,也得被射成篩子!”
二牛從門簾縫里探出頭:“三柱伯,我也瞧!”他擠進來,盯著圖紙直咂嘴,“珩哥兒,這甕城咋建?我能幫著搬磚不?”賈珩揉他腦袋:“能!甕城的磚要比城墻厚三寸,你挑最結實的磚搬——韃子的撞木撞上來,得讓他們撞出火星子!”
二牛眼睛亮了:“得嘞!明兒我搬磚,專挑帶棱的——撞木撞上來,扎他手!”
工棚里熱鬧起來。王鐵鎖扛著竹筐進來,竹筐里裝著新削的竹筋:“珩哥兒,竹筋備足了——南山的竹比后山的還粗!”他湊過來看圖紙,獨眼亮得像星子,“這馬面,得用竹筋多織幾層——韃子的箭射上來,扎不穿!”
賈珩點頭:“王伯,馬面的夯土要比城墻多摻兩成竹筋——您盯著點,別省料。”王鐵鎖拍胸:“您放心!我讓李五帶著民夫,竹筋按寸數撒,一根都不少!”
周大柱突然指著圖紙上的“護城河”:“珩哥兒,這溝挖多深?”賈珩用炭筆標了“深一丈五,寬兩丈”:“韃子的馬跳不過去——就算跳過來,溝里插滿竹簽子,扎他馬蹄!”
張鐵柱咧嘴笑:“好!老子再往溝里撒蒺藜——韃子光腳跑,扎得他哭爹喊娘!”
工棚外的夜風吹得更緊了,油燈忽明忽暗,把眾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晃得像群跳舞的皮影。賈珩望著圖紙,突然覺得這不是張羊皮紙,是三百個民夫的汗,三十個銳卒的命,是鎮北堡的魂。
“珩哥兒,”劉三柱突然說,“等墻筑成了,我想在甕城門口刻個字——‘鎮北’,您說行不?”賈珩笑:“行!刻大點,讓韃子十里外就能看見!”二牛跳起來:“我也刻!刻個‘牛’字——我二牛,也出過力!”
眾人哄笑,張鐵柱拍二牛的肩:“刻!刻在甕城門上,讓韃子撞門時,腦門兒撞你名字——疼!”
夜更深了,工棚里的燈芯“啪”地炸了,火星子濺在圖紙上。賈珩忙吹滅火星,圖紙上的“馬面”被燒了個小窟窿。周大柱湊過來看:“沒事兒,我拿竹筋補——跟墻似的,結實!”
賈珩笑了,摸了摸圖紙上的窟窿。這不是缺陷,是鎮北堡的印記——是民夫的汗,是銳卒的血,是他和三百號人,用命刻下的印記。他知道,這墻會一直立著,立成宣府的盾,立成韃子跨不過去的坎,立成三百號人,最硬的脊梁。
工棚外傳來雄雞打鳴,天快亮了。眾人收拾圖紙,扛著工具往工地走。周大柱的火銃在肩上晃,張鐵柱的夯杵扛得筆直,劉三柱和二牛邊走邊爭論“鎮北”和“牛”字哪個刻得高。賈珩望著他們的背影,突然明白,這墻不是他一個人筑的,是三百號人,用汗、用命、用盼頭,一起筑的。
“走!”賈珩喊,“今兒個把馬面的地基夯了——讓韃子瞧瞧,咱鎮北堡的墻,是鐵打的!”
眾人應了聲,加快腳步。晨霧里,鎮北堡的墻影漸漸清晰,像條沉睡的龍,正慢慢抬起頭,準備咬碎北來的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