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載著一車廂的年輕人,奔向未知的遠(yuǎn)方。
車廂里,先前那股離別的愁緒,被旅途的新奇和年輕人的熱絡(luò)沖淡不少。
韓春明他們幾個紅星中學(xué)的,跟楊明、章建方聊得投機(jī)。
“松樹屯,紅星林場,都在林省,挨得不遠(yuǎn)。”韓春明比劃著,“往后咱們就是鄰居了,得多走動走動。”
蘇萌文靜地聽著,偶爾插一兩句。
程建軍則不時推推眼鏡,補(bǔ)充一些“政策解讀”或者“未來展望”。
楊明多數(shù)時候聽著,偶爾回應(yīng)幾句,不搶話,也不冷場。
章建方倒是放開了不少,跟韓春明稱兄道弟,說著對東北的向往。
鄭小剛一個人縮在角落,拿后腦勺對著眾人,也不曉得在琢磨什么。
聊得正熱鬧,過道另一頭傳來一陣喧嘩。
“我說老胡,你那羅盤到底準(zhǔn)不準(zhǔn)啊?別到了地方,連北都找不著!”一個粗豪的嗓門嚷嚷著。
“胖子,你少叨叨幾句能憋死?”另一個聲音略顯沉穩(wěn),帶著些許無奈,“我這可是祖?zhèn)鞯模懿粶?zhǔn)?”
楊明他們循聲望去。
只見兩個青年擠在過道,一個身材魁梧,臉龐黝黑,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正唾沫橫飛。
另一個稍瘦,眉宇間有股英氣,背著個大包,手里還真拿著個黃銅羅盤,正沒好氣地瞪著那胖子。
“喲,王凱旋,胡八一,你們倆也去東北?”韓春明像是認(rèn)得他們,揚(yáng)聲打了個招呼。
那叫王凱旋的胖子一回頭,瞧見韓春明,咧嘴一笑:“嘿,春明兒!你們也去?巧了嘿!”
胡八一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
他們也是去東北的,不過目的地更偏遠(yuǎn)些,聽著像是什么邊境的農(nóng)場。
王凱旋嗓門大,幾句話就把他跟胡八一的“英雄事跡”吹噓了一遍,什么摸過魚,掏過鳥,就差上山打過虎了。
胡八一在一旁,時不時糾正他兩句,但多數(shù)時候,任由他吹。
這兩人一加入,車廂里更熱鬧了。
沒過多久,又從別的車廂晃過來幾個人。
為首的是個青年,穿著嶄新的軍大衣,敞著懷,透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
他身后跟著倆人,一個戴眼鏡,文質(zhì)彬彬,另一個姑娘,短發(fā)齊耳,英姿颯爽。
“哥們兒,借過一下。”軍大衣青年說話帶著京片子特有的腔調(diào),一開口就自帶氣場。
他目光在車廂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楊明他們這片。
“都是去插隊(duì)的?”軍大衣青年問,語氣熟絡(luò)。
韓春明應(yīng)道:“是啊,哥們兒也是?”
“鐘躍民。”軍大衣青年報(bào)上名號,指了指身邊的人,“這是鄭桐,這是羅蕓。”
這幾位瞧著就不一般,那股子精氣神,跟普通學(xué)生不太一樣。
特別是鐘躍民,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灑脫。
得,又是一伙“大院子弟”。
這下,車廂里可真是藏龍臥虎了。
不同出身,不同經(jīng)歷的年輕人,因?yàn)橥粋€時代的召喚,匯聚在這列綠皮火車上。
話題天南海北地扯著,從學(xué)校的趣事,到對未來的憧憬,再到對農(nóng)村生活的想象。
氣氛一度非常融洽。
就在大家聊得興高采烈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
“吵吵啥呢?還讓不讓人歇會兒了?”
是鄭小剛。
他終于舍得把臉轉(zhuǎn)過來了,一臉的起床氣,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這一嗓子,讓原本熱烈的交談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滯了一下。
鐘躍民原本帶笑的臉,慢慢收斂了笑意。
他側(cè)過頭,打量著鄭小剛,語氣平淡:“怎么著,哥們兒,嫌吵啊?”
鄭小剛梗著脖子:“本來就吵!嘰嘰喳喳的,煩不煩?”
他被周淑琴寵慣了,在家里橫行霸道,出來了還這副德行。
鐘躍民樂了,他站起身。
“嘿,我說你小子,口氣不小啊。”他一步步朝鄭小剛走過去。
鄭小剛被鐘躍民的氣勢壓迫,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
他嘴上還硬撐:“怎,怎么了?我說錯了嗎?”
鐘躍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瞅著他:“沒錯,你說得都對。不過,這車廂不是你家炕頭,想安靜,回家找你媽要去。”
他說話不帶臟字,但那股子勁兒,比罵人還讓人難受。
鄭小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他注意到鐘躍民身上那件軍大衣,嶄新挺括,領(lǐng)子上的絨毛都還是順的。
這種料子,這種款式,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再看鐘躍民那副天塌下來當(dāng)被蓋的派頭,鄭小剛心里咯噔一下。
這是遇上硬茬子了,還是個他惹不起的硬茬子。
“我……”鄭小剛氣焰矮了半截,嘟囔了一句什么,沒人聽清。
鐘躍民哼了一聲,也沒再為難他,轉(zhuǎn)身走回原位。
“行了,多大點(diǎn)事兒。”他擺擺手,對眾人道,“咱們繼續(xù)聊咱們的。”
可氣氛,終究是被破壞了。
大家伙兒也沒了先前那股子熱絡(luò)勁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就各自散了,或者閉目養(yǎng)神,或者瞅著窗外發(fā)呆。
章建方湊到楊明身邊,壓低聲音:“明哥,你說,這下鄉(xiāng),真能有出路嗎?”
他臉上帶著幾分迷茫,幾分擔(dān)憂。
楊明瞅了他一眼:“怎么,后悔了?”
“那倒沒有。”章建方搖搖頭,“在家里待著,天天挨我爹的打,還不如出來闖闖。就是……心里沒底。”
楊明明白他的心思。
章建方在家里受氣,下鄉(xiāng)對他而言,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解脫。
可未知的將來,總讓人忐忑。
“路是人走出來的。”楊明說,“在家里,你爹能管你一輩子?出來了,天高任鳥飛,好歹是個機(jī)會。”
“話是這么說。”章建方嘆了口氣,話鋒一轉(zhuǎn),“明哥,我聽說,下鄉(xiāng)都有補(bǔ)助的,街道不是發(fā)錢發(fā)票了嗎?”
他眼巴巴地瞅著楊明。
楊明心里跟明鏡似的。
這小子,繞了半天,在這兒等著呢。
“是發(fā)了。”楊明應(yīng)道。
“那……你看,我爹那人你也曉得,他肯定把我的那份給吞了。”章建方裝出一副可憐相,“我這一路上,兜比臉還干凈。明哥,你……”
他話沒說完,意思卻很明白。
想從楊明這兒弄點(diǎn)好處。
不等楊明開口,旁邊的鄭小剛耳朵尖,也湊了過來。
“對啊,楊明,你家條件好,肯定拿了不少吧?”鄭小剛的眼睛里閃著貪婪的光,“咱們都是一個院兒的,你可不能吃獨(dú)食啊。見者有份,勻我點(diǎn)兒。”
這家伙,臉皮是真厚。
楊明被這兩人一唱一和給逗樂了。
他沒接他們的話茬。
他轉(zhuǎn)向鄭小剛,話語平靜卻有分量:“我記得,你媽臨走前,塞給你一個厚信封,里面數(shù)目不小吧?少說也有個幾百塊。怎么,這么快就花完了?”
鄭小剛的臉“唰”地一下變了顏色,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
“你胡說什么?”
那五十塊錢,是他媽周淑琴東拼西湊給他的。
這事兒,楊明怎么會曉得?難道他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不成?
楊明沒理會他的驚詫,又看向章建方:“至于你的補(bǔ)助,你爹章大山是什么人,院里誰不清楚?那錢,你真以為能落到你手里?怕是早給他拿去填窟窿了。”
章建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爹是什么德行,他比誰都清楚。
只是,他總抱著一絲幻想,希望楊明能發(fā)發(fā)善心,或者,他能從楊明這兒“借”點(diǎn)。
現(xiàn)在被楊明點(diǎn)破,那點(diǎn)小心思無所遁形,他臉上有些掛不住。
“我的錢,是我的。”楊明語氣淡然,卻不容置疑,“你們的錢,是你們的。誰也別想從我這兒占便宜。”
他不是圣母,更不是冤大頭。
這倆小子,一個藏著掖著想空手套白狼,一個明擺著想道德綁架。
門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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