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寶領著這群蔫頭耷腦的城里娃,到了幾間破敗的土坯房前。
“行了,就這兒。”他指了指,“男女分開,自個兒挑屋。”
知青們瞅著那歪歪斜斜的墻壁,屋頂上甚至還有破洞,心里頭那點對新生活的幻想,碎得跟餃子餡似的。
章建方把自己的破包袱往地上一扔,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他一路上就憋著火,這會兒瞅著楊明那不緊不慢收拾行李的樣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說楊明,你小子倒是挺能耐啊。”章建方陰陽怪氣地開口。
楊明手上動作沒停,頭也沒抬:“有話就說。”
“裝什么大尾巴狼!”章建方聲音高了八度,“你以為你主動報名下鄉,就了不起了?”
“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響應國家號召來的?”
他這話,意有所指,想把楊明孤立起來。
楊明終于停下手里的活計,轉身面向章建方。
“我了不起?”楊明反問,“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
“不像某些人,是被爹媽硬塞過來的,心里頭不痛快,就想找茬兒。”
這話直接戳中了章建方的肺管子。
他爹章大山怎么把他弄來下鄉的,他自個兒清楚得很。
“你放屁!”章建方臉漲得通紅,“你個臭老九的后代,有什么資格說我?”
“臭老九”這三個字一出,周圍幾個知青臉色都變了。
這年頭,成分問題可是個大帽子,能壓死人。
鐘躍民眉頭一挑,朝這邊走了幾步。
韓春明和蘇萌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瞅著這邊的動靜。
楊明面色不變:“我爹是教書的,憑本事吃飯,光明磊落。”
“不像某些人的爹,在街道廠里當個小破主任,就以為了不起了,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兒,院里誰不曉得?”
章建方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他爹章大山在廠里那點貓膩,確實不是什么光彩事。
“你……你血口噴人!”章建方色厲內荏,揚起拳頭就要沖上來。
“住手!”一聲暴喝傳來。
牛金寶去而復返,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把按住章建方的肩膀。
章建方那點力氣,在牛金寶面前,跟小雞仔似的,動彈不得。
“干什么玩意兒!”牛金寶瞪著章建方,“剛來就想打架?當俺們松樹屯是你們城里的小胡同啊?”
章建方脖子一梗,還想辯解:“是他先……”
“閉嘴!”牛金寶喝斷他,“到了這兒,你們都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知青,沒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
“以前你們在城里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家庭,俺不管!”
“在這兒,就一條,好好勞動,好好改造!”
牛金寶松開章建方,目光掃過楊明,又掃過其他知青。
“都給俺聽好了,誰要是再敢挑事,別怪俺老牛翻臉不認人!”
楊明垂下眼簾,牛金寶這番話,看似公允,實則是在敲打所有人,尤其是他們這些“城里來的”。
章建方一臉不忿,卻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狠狠瞪了楊明一眼。
牛金寶哼了一聲,指著人群:“顧梅,朱志亮,你們倆過來。”
人群里走出一年輕女子和一個戴眼鏡的青年。
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穿著樸素的藍布衣裳,梳著兩條辮子,瞧著干練。
青年則斯斯文文,鏡片后的眼透著幾分書卷氣。
“這是顧梅,這是朱志亮,他們比你們早來兩年,算是你們的老大姐,老大哥。”牛金寶介紹道。
“以后你們生活上的事,隊里安排的活計,他們會帶著你們。”
顧梅對著新來的知青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聲音清脆:“大家好,我是顧梅,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
朱志亮也推了推眼鏡:“我是朱志亮,歡迎大家來到松樹屯。”
牛金寶又對著顧梅和朱志亮交代:“這批新人,你倆多費心。”
“先讓他們把住處拾掇拾掇,熟悉熟悉環境。”
“明兒歇一天,后兒開始上工。”
“眼瞅著就要‘雙搶’了,隊里正缺人手。”
“雙搶?”有知青小聲嘀咕,顯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牛金寶解釋道:“就是搶收搶種!夏收的麥子得趕緊割回來,秋播的玉米大豆也得趕緊種下去,耽誤一天,就少收一季的糧食!”
“糧食?”鄭小剛耳朵尖,插了一句,“那我們吃什么?定量糧有多少啊?”
牛金寶瞥了他一眼:“按規矩,新來的知青,頭三個月,每人每月二十斤原糧。”
“工分從你們下地干活那天開始算。年底按工分再分糧。”
“不過俺可把丑話說在前頭,你們分的糧食,要扣除隊里預支給你們的口糧錢,還有農具、種子這些的份子錢。”
“要是干活不出力,工分掙不夠,年底分不到糧,可別怪隊里沒提醒你們。”
這話一出,不少知青的臉又垮了下來。
辛辛苦苦干一年,到頭來還可能倒欠隊里的?
這日子,想想都覺得沒盼頭。
牛金寶沒理會他們的沮喪,又問顧梅:“老支書那邊,最近身子骨還硬朗吧?”
顧梅應道:“前幾天還瞅見他在地頭轉悠呢,精神頭還行。”
牛金寶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瞅著天色不早了,擺了擺手:“行了,俺先回隊部了。你們抓緊時間安頓下來。”
“有啥解決不了的難處,就去找顧梅和朱志亮。”
說完,牛金寶背著手,邁著四方步,離開了知青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