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他不過是想要一把趁手的工具,卻還是想放我一把…”拉則的身影在角落浮現“你犯了他的忌諱,再如何他都不可能讓你留在身邊了”
“是若空不好…”呆愣質樸的和尚看著十方身影消逝的方向跪地叩首,行了個大禮“此次回了釋迦,我會自請裁決,入佛窟”
“分明也是年輕一代出色的天驕,為了這么個勞什子佛子就要……”
那突兀出現在喉前一寸的雙珠拳,讓拉則婆婆止住了將欲出口的話語
“莫要妄語”若空那如鷹擊長空的凌厲眼神刺到了拉則“佛子不容詆毀”
拉則退后一步,憤恨地白了他一眼“又是個瘋子,就活該你去做那無心無言的石頭墩子…”詛咒似的言語配上那張猙獰扭曲的蒼老面容,皺紋好似什么細長詭異的蟲子,蜿蜒匯聚組成她的眉眼“非得假好心放我一馬,死禿驢,念經念得把腦子丟哪個犄角旮旯了都不知道,你知道你忠得是個什么玩意嗎?那就是個惡鬼人屠…”
“佛子就是佛子”若空依舊堅定,似是完全沒將婆婆的話語放在心上“貧僧留手只是因為,故人所托,難以拒絕”
“……我哪里還有什么故人…”拉則似是驚訝似是悲凄,想她空行部一代法王淪落至此,那還來什么故人可憐,等那佛子上位怕是仇人都剩不下幾個了
“是一位了不起的上師”若空言盡于此已是多言
白刈倚坐在一枝樹干上,看著遠處等著十方向他走來“解決了?”
“哧…”十方方才的怒氣一下子消散,不自覺就笑了“淮夭倒是乖巧…”
白刈無語凝噎了一會兒,便縱身從樹上跳了下來
十方注視著白刈的面容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你也覺得我太過…”
“你自然有你的道理”白刈還沒聽完十方的話就接了話茬“王舍城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十方呆了一下轉而又笑了“是個有意思的地方…但總是不如淮夭有意思…”
說著十方伸手撫過白刈的衣襟,一副浪蕩子調戲美嬌娘的流氓架勢
“十方!”白刈有些氣惱卻只是向后退了幾步,與十方拉開了距離“也不知是哪位圣人開了眼,怎地你偏生讓你是個和尚?”
十方只是笑,抬手按了按白刈肩頭“怎么?淮夭可是有些遺憾?……”
白刈愣了下,撫開十方的手“莫要玩笑…”
十方臉上的笑意斂了些“王舍城是個不怎么樣的地方,同辰國市井也并無多大不同,許是要讓先生失望了…”
“怎么會?”李聖看了眼流楓仍有些別扭的樣子,主動出聲“這釋迦乃是佛域,怎么會和尋常州府一個樣?”
“哈哈哈,”十方趣笑出聲“世人慣會將不了解的東西玄化…”
白刈看十方歡笑的樣子,心下只有無奈
“王舍城也不過只是一座城罷了,所住之人也不是個個都是真佛,城中有的,也只是民眾而已”
十方慢慢解釋著“這城中沒有什么值得一覽的名勝,也只有一座寺廟和一個故事,倒還值得講上一講…”
沐婉被勾起了興趣“這寺廟,該是釋迦十大佛址之一的天臺寺,可這故事?”
十方聞言看了沐婉一眼“這故事就是我教護法二十諸天之一,訶梨帝母的故事,‘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傳說古代王舍城有佛出世,舉行慶賀會。五百人在赴會途中遇一懷孕女子。女子隨行,不料中途流產,而五百人皆舍她而去。女子發下毒誓,來生要投生王舍城,食盡城中小兒。后來她果然應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五百兒女,日日捕捉城中小兒食之。真佛聞之此事,逐趁其外出之際,藏匿她其中一名兒女。鬼子母回來后遍尋不獲,最后只好求助我佛。我佛勸她將心比心,果然勸化鬼子母,令其頓悟前非,成為護法諸天之一……”
十方講完故事,向前走了兩步,拾了一片白刈肩頭的月螢草,彈指隨風而去
“這故事挺俗氣,卻也是王舍城的一個來由,至今仍在護法殿里供奉著訶利諦母菩薩…”
十方說著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若空和了塵也是緊隨著
“這…”流楓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滿臉的懵懂無知“就是一個婦人難產,被一群自稱同道的人棄之不顧,哎呦我去,這關小孩什么事?她不得把那群人給弄死…”
李聖咣的給了流楓一下子“可消停著點吧你,她要是敵得過那群佛眾,還牽連什么小孩子…”
“諸位慎言”若空實在聽不下去
此時的螢原,風輕輕的兜轉,一同拂過這一行人的衣襟,仿佛,此番,他們同路一樣
白刈總是望著十方的背影,看了許久,他越發覺得自己看不懂這個人,他知道,不會有人傻到偽裝自己是釋迦的佛子,眼前人這一路走來,只讓人覺得難測,武功身法,見識閱歷,亦或是他這個人,都讓人覺得有些違和,他是真的,一點都不像傳聞之中,那個年少時便身居高位,清冷尊貴的佛子
螢原的風中總是夾雜著清新的芳香,攜帶著草籽,裹挾在旅人的發絲之中,但十方卻能從這風中,品味出北荒,那雪峭之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之寒
“這位菩薩,倒是執念深重,莫不是個尖酸的婆婆?”流楓隨口來的調侃
“根據佛經記載,訶利諦母菩薩是美麗的天女形,身穿天繒寶衣,頭戴天冠,耳掛耳珰,白螺為釧,身邊有一童兒伴隨…”若空還是第一次開口向眾人解釋,流楓都有些驚訝
“著名的大足石刻北山一二二號窟即訶利帝母窟,窟中所雕鬼母是一漢化的貴婦人形象,頭戴鳳冠,身著敞袖圓領寶衣,腳穿云頭鞋…是為極慈悲的婦人形象”
若空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說這么多話,一下子有些驚住了眾人,半晌沒有人說話
“我原以為你是個寡言沉默之人…”流楓有些驚訝
“若空可是護法部里話最密的一個了”十方調笑著“當初擇他與我同行,尊者也是不想我一路太過寂寞,只是不曾想這小僧著了什么魔,非得修什么閉口禪,還得和尚我這一路也就一個了塵,可以解解悶了…”
“不才一直以為,佛教多是些淡泊明靜,無執著,不縱欲之人,倒是未曾想到還有…”沐婉一時間有了些感慨
十方卻是笑了“無論他是否修成了菩薩,終究,開始之時只是一介凡人,即入凡塵,如何不沾染因果,有所執迷,堪破了,也便是得道了…”
“可,如若是堪不破呢?…”流楓此時卻是開了口,只是臉色依舊不太好,李聖只當那是他少年心性
十方卻是心中有了清明“施主,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
流楓抿了抿嘴,不再說話,李聖只覺得他是任性得了教訓,十方卻看出這位小將軍,亦不是平日里那般天真
“話說……”流楓的沉悶轉瞬即逝,變臉的速度叫十方都有些訝然
“您出行只有兩個人隨行嗎?”流楓彌漫了一路,濃郁好奇心此刻終于問出了口
“……”十方笑笑“我于七年前苦行歷練離開釋迦,本是沒有隨護的,是尊者垂憐,了塵是來尋我回山的…”
“七年?!”流楓有些驚訝他雖不知道苦行是什么,但想來不會是什么好事,要不然那釋迦的佛也不會那么快證道“那佛子您今年年歲幾何?”
“二十有二了”十方表情溫和,似乎他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七年,那就是……”
“十五歲”李聖略過流楓直接說出口
“不過束發”白刈有些看著此時淡漠的十方心下是難平的波瀾 ,同流楓他們一樣的年紀,已帶著一個隨行之人行遍六國,普灑信仰,自己這個先生還是當得太過容易了
“哈哈哈~”十方笑的開懷“諸位多慮了,若空可是護法部里一位響當當的法王,少有敵手,有他同我世間行走,可謂是風平浪靜”
便是如此,一路的風餐露宿,饑寒交迫,也并非一個半大的少年可以忍受的,更何況,有北荒這么個宿敵,還把一個活靶子扔出去,這釋迦,該說不說,心這么大的嗎?不是說十方佛子是百年難遇的真佛轉世嗎?就這待遇說,他還是好好當他的世家子弟吧……李聖撇撇嘴看著流楓暗自不知在思索什么的樣子,手一下子癢了起來,直接給了那顆圓滾滾的腦袋一下子
“李聖!!!”
望著那已經有了些距離的城墻,料是智多近妖如十方也看不清,這一條路走下去,這一群人會變成如何模樣?又能剩下多少人?
“話說王舍城到了,會有人迎接我們嗎?”流楓一掃此前的頹廢,終于又跳脫起來
“你個小夯貨,怎么這時候又精神了?”李聖說著拿著扇子輕敲流楓的腦袋
流楓不在意的揉了揉腦袋“小爺我不跟你計較,你個文書生,小爺我好不容易能擺脫這風餐露宿,可得好好自在自在”
十方只是笑,倒是若空開了口“主持應該不會出來迎接,但應當是派了人,前來接待…”
“啊?”流楓有了一些遺憾 ,他還以為自己等人能受到,夾道歡迎,眾民歡呼的禮遇
李聖滿臉取笑“你還真當我們是什么香餑餑?”
流楓白了李聖一眼“小爺我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怎么著?你嫉妒了不成?!”
十方看著他們調笑,臉上卻只是微笑,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種浮于表面的熱鬧,倒讓人覺得有幾分真實溫暖
不遠處,恭恭敬敬立在城門口的僧侶,似乎是看到了這一行人的蹤影,早早的迎了上來
“見過佛子和諸位先生…”幾個小僧侶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卻是頭也不怎么抬,只有領頭的那個人,敢抬頭看一眼十方
此時的十方收起了微笑,一股子威嚴做派,只是虛空扶了扶,幾個小僧便不受控制的直起身
“怎么不見慧能?”
十方的聲音不再復平時的溫和,清冷肅重的讓人有些陌生
“這…”領頭的小僧低著頭,似乎是掂量了一下,帶著幾分躊躇,終于開口“回佛子,近日,王舍城出了些亂子,住持正忙著處理,實在是抽不開身…”
“是嗎?那倒是辛苦他了…”十方的聲音聽不出是喜還是怒,仿佛只是平靜的敘述,可就是這抹平靜讓小僧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了…這一路的舟車勞頓,我們這一行的人也累了,領幾位學士去下榻的地方休息吧…”十方一邊吩咐著,一邊掃視著一眾僧侶
十方回頭,面上變得平和“白先生便同諸位學士先去休息,小僧不才,卻是個勞碌命…”
“好…”白刈皺了皺眉,卻沒有反駁的意思
白刈看著十方翻身上馬,那一身素白的僧袍,隨著風獵獵作響,消失在遠處的街角,不知怎么,心下莫名有一種恐慌感,仿佛這人會隨風而去,再也回不來一樣
“先生…”沐婉低聲提醒
白刈這才回了神,緊了緊手中的刀“走吧…”
一路走來,路過的街道,人聲鼎沸叫賣聲,嬉笑聲,同辰國最平常的城池,也并沒有什么區別,只是,此方地域的人,多行佛禮,也從不見什么屠戶,
來自別國的商隊倒是不少,他們的面容不似辰國也不似釋迦,流楓一時也分不清,他們究竟是哪國人
“喂…”流楓忍不住揪著李聖的衣襟“這么些人都是來參會的?”
“夯貨”李聖笑罵“那邊那幾個,腰間掛了幾支竹筆的,是犬戎國的人,都是符師”說著李聖還用扇子指給流楓看
“那,那邊那幾個,怎么人人穿了一身斗篷…那斗篷倒是鑲金戴玉的…”流楓一邊好奇,一邊又忍不住的評論起來
“你啊”李聖敲了下流楓指人的手指
“嘶…”流楓瞬間怒目要罵
“那是白民的人…”沐婉在一旁默默出聲“女子為尊,你若用手指他們被看見了,可是會被砍了手指的”
“…”流楓暗自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心下慶幸
“就是那個女子掌權的國家?”流楓有些驚異“都是聽說書的說的,倒是第一次得見…”
“話說,這王舍城平日里就有這么多異國人嗎?”沐婉有些好奇“這分明不像是各國使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