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應當是幫的上忙的吧…如今天下,人人皆有所圖,如若別無所求,那便是自己該傷懷了,畢竟沒有欲望的人最是飄渺,仿佛隨時便要消散而去,羽化登仙,別無所求就是對這世界沒有依戀,這樣的人是沒有魂的…
白刈感受到指間清風,手指微動,那風如水溫潤的從他的五指之間滑過,只留下那略帶涼意的觸感,久久難消,那種心頭顫動的酸澀讓白刈愣了神
“嘭!”逆著光暗室里被摔進來一個半死不活的和尚,白刈一眼便看出來人不是十方,只因為那人無論何時都不可能會如此失儀,也難有如此不冷靜的時候
那人一身血污,衣衫不整,頭發胡亂的披散著,活像個女鬼,慌忙的回身合上了門,連爬帶滾的跑到一葉禪師面前,沒有了往日蒼老的愚笨,此刻倒是跑得飛快,好像沒有看見白刈一般“一葉,你救救我,你再救我一次…”
白刈這才發現這人竟然是螢原的那位拉則婆婆
“他快要來了,那簡直就是一個瘋子,瘋子!”拉則幾乎有些病態的顛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你不是都能聯系到若空嗎?那不是你徒弟嘛?…”
一葉禪師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仿佛拉則不存在一般,不聽,不看,不想
“你不救我,你為什么不救我!!!”拉則近乎有些悲戚的嘶吼“…”良久她停下了哀嚎,似有所覺,抬頭看像一葉“你救不了我…那你殺了我好不好?你是上師部的,你抬抬手就可以殺了我,給我解脫,我們是同門,尊主會…”
一葉睜開了眼,慈悲的笑著“施主這是何必,因緣果報,自有天定,何苦讓貧僧還要犯一回殺戒?…”
拉則的心一下子涼了,如落入寒冰地獄,看不見一絲生路
“嗒嗒嗒…”
似乎有什么人在緩步行進,拉則一下子癱倒在地,不住的哆嗦
“我…我不能死,我不能落在他手上…我還不想…”拉則左右搖擺的腦袋似乎才看到了什么,從地上爬了起來,向白刈沖了過去
那陰毒,滿是狠辣的眼睛已經不像是個人類,白刈腦袋有些愣神,身體卻不由自主做出反應,后撤一步,反手推掌
拉則整個如同破爛的布偶,向門口飛去,可那滿是歲月不饒人的臉上此時卻有一絲滿意的微笑,和正在消散的恐慌,他分明是想故意讓自己殺了她
忽的半空的殘破身子被什么看不到的細絲,扯到一邊,拉則不受控的跪在一邊,除了嘴角的鮮血,身上剛剛那瀕死的痛感一下子被抽離,又或者是說是沒有了任何感覺,可唯獨意識卻是無比的清晰
“婆婆,怎么如此天真,連求死都不敢自己動手,又何苦臟了別人的手”十方緩步走進這間暗室
不知為何,此刻聽到十方平靜而溫和的聲音,分外有些安慰,沒有了那種身處沼澤泥潭的窒息感,他不知道,想利用自己的人到底有多少,甚至不知道這個和尚又想利用他達到什么目的,可能真的正如十方所說的那樣,進了這釋迦,人心自是鬼域……
十方笑看著此刻稍顯狼狽的白先生,將手里的刀遞了過去“怎么我才離開幾日,你還把循風丟了,如此狼狽,和尚我可是會心疼的”
白刈不自然的皺了皺眉,接過和尚手里的刀,那和尚一如離開時的樣子,風光霽月,似乎無論身處何地,他自是他該有的樣子,永不會失去了自己那張芝蘭玉樹的殼子
白刈不吭聲,十方似乎也不在意,轉身看向端坐著的一葉禪師,面上帶笑,只是細看,那笑卻不達眼底,反而滿是寒霜
“上師,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一葉禪師似乎很激動的樣子,一個勁兒的點頭,幾度張口,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十方笑了笑“上師大費周章,做的這么個順水人情,不就是想貧僧來尋你一遭,有話還請直說…”
‘誰的順水人情?這一葉禪師到底充當了個什么樣的角色……’白刈越發覺得局勢混亂,他似乎進了個什么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秘密,而自己,又是在這局棋里,處于何地,只是希望到最后,他能護住自己想要護住的一切,他不過是辰國一所學院的先生,于他而言重要的只有那一方天地
一葉禪師似乎因為十方的直接呆滯了片刻,又無奈的笑了笑“你的這位朋友覺得我不是個好人,不過我本就算不上什么好人吧…空活了一世…”一葉禪師有些渾渾噩噩的說著還自言自語起來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讓他來這兒的,小阿肆,和尚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一葉禪師有些呆愣,那一身如同枯骨般的身軀
十方面上沒有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你那日說你看到那大殿上的金佛閉上了眼睛…”一葉禪師那灰敗的面龐帶著一絲希望“那今日,它可睜開了?…”那聲音帶著些顫抖
“…睜開了”
一葉禪師忽的笑了,那是明確的釋然與歡喜,好似在生死之間終于看到了自己所求之道的方向,十方面上卻是全然都是諷刺,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笑得更肆意了“睜得大大的,好似要瞪出來似的,嘴角還掛著笑,那尖利的牙齒,還染著血紅…”
一葉禪師臉上最后一絲希望散去,一抹血淚劃落空蕩的眼眶,沒入那污黑的衣襟,滿是悲愴和無奈,緩緩低下了頭
“我佛…我佛…我怎么看不到您了…”
良久失去了聲響,一葉禪師維持著打坐的姿勢,終是雙手空空,散如塵埃,沒有任何聲勢,寂靜的如同一片花瓣的飄落,到最后只余下一顆剔透中夾雜血紅的舍利
十方收起了所有表情,拾起了地上的舍利,幽暗的環境好像會影響心神,白刈恍惚間竟然看見十方有些悲戚的眼眸,他清楚的知道十方不是在為一葉禪師悲傷,那種悲戚,深厚悠遠的讓人心酸,卻又無力抗衡
“和尚……”
十方轉頭對白刈笑了,明明是和平日里一樣的微笑,白刈卻品出了一片苦澀
“淮夭,因果巡回,生亦是死,死亦是生。不必悵然…”說著十方抬手食指按上了白刈的眉心“總是皺眉,…”
白刈定定的注視著自己面前的十方,是他嗎?
“不是我”十方笑著說“卻也是我…”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怎能說不是我的過錯呢?
“他早就是油盡燈枯之人了,只是仗著自己的一身修為,續著這一口氣,妄想看到釋迦信仰重振的希望…”十方有些悵然,眼神中光芒黯淡“想必先生看著只覺得可笑至極了吧?求神問道,妄圖真佛救世,卻從來不看看自己,明明自己也是這個國家數一數二的尊師,不曾憑借自己的力量去改變這個世道,卻妄想外力橫加阻止…”
“他只是太相信自己的道了”白刈如此說看著有些落寞的十方凝望著那顆舍利
“這便是癥結所在了……”十方心里那片荒蕪之地似乎有了新的生機
白刈沒有說什么,只是握住了十方的手腕,他不會去問為什么,孩子才有要求別人回答的權利,而大人只能自己找答案,他相信自己心里的那個聲音,眼前這個人不會害自己
“淮夭,進了佛域,便回不了頭了”十方平靜的看著白刈說著些似是而非的話“砧板上的肉也是可以成為屠刀的…”
“…”白刈愣了愣,眼神卻瞥向一邊跪著的拉則
十方笑的溫和“淮夭,可是好奇?”隨手抬了抬,人就站了起來
“說起來這位拉則婆婆,可是不簡單的,當年天臺寺供奉帝母,拉則便是那被選中的‘軀殼’,他們為它取了個漂亮的名字叫做‘明妃’他們要讓這王舍城有帝母惡相臨世,想要此地化為鬼域,可鬼王卻為他們統領…”說到這十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說的有些多了呢…”
十方臉上卻沒有后悔,只是笑,不知是在笑拉則妄想還是笑什么她們可悲
“佛主用一句話將一葉禪師鎖在了此地,拉則是被選中的祭品…”
白刈怔住,他有些不明白,十方為什么要告訴他這么多,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最好掌控,明明他們是兩個國家,更是身居高位之人,這一路,他卻總是在引領自己,看見釋迦光明大道下面的皚皚白骨
十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想讓你自己選,沒人可以替你選,我給你這個權力,這一切你總會看到的,無論好與壞,這個國家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我不會選你……”無論是立場還是身份,他都不可能幫十方
“我知道”十方笑的坦然,似乎早就知道了白刈的選擇“至少我們有一段路是重合的,在岔路之前,我會是你最好的盟友…”
看著十方臉上的溫和的笑意,以及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白刈莫名有些不爽“我們會是敵人嗎?”
“不會”十方肯定的說“即使不同路,你我也不會走到對立面,但釋迦和辰國一定不會是朋友…”
白刈清楚了這個人在說什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