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份離婚協(xié)議下面，壓著一封信和一枚一等功勛。

“忍寒，我清楚，三十四歲的蘇瑾慧做了太多錯事，我無法強(qiáng)求你的原諒，那么就祝你幸福。如果蘇瑾慧的消失，能改變這十五年的一地雞毛，那么我愿意成全你的自由。”

顧忍寒頓住，手指不自覺蜷縮。

消失？十九歲的蘇瑾慧提到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在顧忍寒內(nèi)心不安的時候，一通電話忽然打來。

“這里是軍區(qū)醫(yī)院，請問你是蘇瑾慧的配偶嗎？趕緊來醫(yī)院一趟！”

對面的聲音十分緊急，像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顧忍寒心里咯噔一下。

十九歲的蘇瑾慧剛在信中提到消失，不會……

顧忍寒不敢多想，立馬朝醫(yī)院奔去。

……

夜露深寒，顧忍寒穿得少，趕到醫(yī)院時，手指早已凍僵。

剛想推開門，便聽到病房里傳來顧澤民的聲音。

“瑾慧，我心口疼，你幫我揉一揉好不好？”

顧忍寒呼吸一滯，透過門縫，看到顧澤民正親昵地將蘇瑾慧摟在懷里，兩人卿卿我我。

病床旁邊還放著蘇瑾慧給顧澤民買的國外名牌西裝的袋子，一身大幾百。

顧忍寒?dāng)宽瑳]有說話。

他生病的時候，蘇瑾慧舍不得給他買五塊錢的藥，

那時顧忍寒體諒蘇瑾慧工資少，節(jié)儉一點沒什么不好。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

錢在哪里，愛就在哪里，就像小時候父母從未給過他一分零花錢，他顧忍寒從未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顧澤民看到站在門口的顧忍寒，勾起嘴角，口型仿佛在說：

“可憐。”

“寶寶，你說什么呢？”蘇瑾慧在顧忍寒唇邊落下輕輕一個吻，顧忍寒隨即熱情回應(yīng)。

顧忍寒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一切，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

回到家時，顧忍寒凍得渾身發(fā)抖，腳也被不合腳的鞋磨出血泡。

他脫掉鞋子，小心翼翼地揉著腳后跟，忽然想到十五年前，他扭傷腳，蘇瑾慧貼心為他敷藥的場景。

顧忍寒躺在床上，大腦嗡嗡作響，像是有根針扎在太陽穴，閉眼全是在醫(yī)院看到的場景。

翻來覆去兩個多小時，才迷迷瞪瞪睡著。

忽然，門口傳來響動，顧忍寒猛然驚醒，抬眸看到蘇瑾慧那張帶著怒氣的臉。

“澤民好歹是你弟弟，就算你再不喜歡他，也該去醫(yī)院照顧一下吧。”

蘇瑾慧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顧忍寒忽然想到，十九歲的蘇瑾慧曾經(jīng)對他說，相愛之人的眉頭，永遠(yuǎn)是舒展的愛人姿態(tài)。

那現(xiàn)在呢?

“你還愛我嗎？”

顧忍寒抬頭，直直地望著蘇瑾慧的眼睛。

蘇瑾慧愣了一下。

“你忽然問這個干嘛？我們在談?wù)撃愕艿艿氖虑椋　碧K瑾慧怒不可遏，仿佛顧忍寒干了什么天大的錯事。

可他明明只是半天沒有去照顧顧澤民而已。

冷漠的爸爸，偏心的媽媽，出軌的妻子。

他活了三十四年，只感到舉目無親。

“夠了。”顧忍寒聲音染上一絲疲憊，“我們離婚吧。”

蘇瑾慧卻絲毫不在意，語氣帶著輕蔑：

“離婚？你以為軍婚那么好離嗎？”

“再說，你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還瘸了一條腿，離婚之后還有誰肯嫁你？”

顧忍寒忽然笑了。

這么多天，她竟然從來沒有沒有注意到，他的腿早已不瘸了。

從始至終，蘇瑾慧從來都沒有在意過他。

就在這時，宋芝蘭忽然闖了進(jìn)來。

二話不說，對著顧忍寒的臉就是一巴掌。

“我放在床下的那些房契是不是被你拿走了！？白眼狼，那是你外婆給你弟弟的！你憑什么一聲不吭拿走？”

看著宋芝蘭憤怒到扭曲的臉，顧忍寒身體微微顫抖。

小時候，每次看到宋芝蘭這幅表情，他便知道自己要挨打了。

果不其然，宋芝蘭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他的背上，咚咚作響，似乎要把他的背砸穿。

“媽……好疼。”

時隔多年，這是他第一次喊宋芝蘭媽媽。

但是換來的，卻是更加疼痛的拳打腳踢。

顧忍寒從前不理解，為什么同樣是孩子，顧澤民從小可以享受所有人的寵愛，而他，卻要處處讓著弟弟，

小到玩具，大到房產(chǎn)，必須事事以弟弟為先。

“那套房產(chǎn)本來就是外婆留給我的。”

顧澤民嗓子沙啞，眼淚流到嘴里，鉆心的苦。

從小到大，媽媽不關(guān)心他，爸爸不在意他，只有外婆，是唯一捧他在心間的人。

外婆過世時，怕他被欺負(fù)，便把房子留給了顧忍寒。

恍惚間，顧忍寒似乎看到外婆正站在他面前，滿臉慈祥，笑態(tài)可掬。

忽然，“啪”的一聲耳光，將他從回憶拉回現(xiàn)實。

慈祥的外婆不見，只有宋芝蘭氣到扭曲的臉，刺得他眼睛疼。

“還敢狡辯，都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你弟弟的？”

“瑾慧，你來評評理，是不是這么回事？”

十九歲的蘇瑾慧，會鼓勵顧忍寒逃出原生家庭的桎梏，會跟他說，父母偏心不是你的錯。

可三十四歲的蘇瑾慧，只是淡淡地看了顧忍寒一眼。

“媽說的對，澤民才十九歲，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本該擁有最好的。”

顧忍寒自嘲地笑了。

他愛的那個少女，早已如同那年的夏日蟬鳴消散，再也不見。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副空殼罷了。

父母，愛人，皆棄他而去。

三十四歲的顧忍寒，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

他決定離婚，明天就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