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周四,岑妍出席了一場城西文化園的開幕酒會。
這是市文旅局與盛氏聯(lián)合開發(fā)的項目,她作為主負責(zé)人,不得不露面。
這類場合她早已熟稔,從進場的步伐、禮服顏色到應(yīng)對媒體時的措辭,全部控制在最恰當(dāng)?shù)钠胶恻c上。
當(dāng)晚的她穿了一襲極簡剪裁的黑色長裙,脊背挺直、眼神沉穩(wěn),一出現(xiàn)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站在主辦方簽名墻前留影時,陸瀾舟從人群中走來,替她擋了一盞記者閃光燈的直打。
“你總是比時間早?!彼吐暤?。
“你總是知道我在哪?!彼亍?/p>
他們的語氣平淡,仿佛已經(jīng)合作多年,但鏡頭里的兩人卻站得極近,近得像一對默契極高的戀人。
有人在一旁低聲討論:“盛氏那位,是不是和陸少真的在一起了?”
“聽說挺般配的,兩邊家族都不反對?!?/p>
“陸少以前花歸花,但這回好像真的認真了……”
她聽見這些議論,眼神未動,只稍稍轉(zhuǎn)了身,讓自己站得更穩(wěn)一點。
—
酒會中段,她接了個簡短的電話,準備去后場處理文件時,陸瀾舟跟了上來。
“我在這兒。”他說。
她頓了一下,沒有回頭:“我不需要人陪。”
“我不是陪,是剛好要談件事?!?/p>
他語氣自然,步伐跟得上她的節(jié)奏。
他們一同走進臨時會議區(qū),岑妍掏出U盤插入投影,調(diào)出文件,冷靜而高效地開始解說。
她說話時,他安靜地站在一旁,偶爾翻著資料,偶爾點頭。
像一場無聲的配合。
十五分鐘后,她闔上電腦,說:“就這些?!?/p>
“流程是清晰的。”他點頭,“但你今天太累了?!?/p>
她轉(zhuǎn)身收線:“我能判斷自己的狀態(tài)。”
“你不必隨時都強撐。”他站得近了些,聲音也壓低了。
她回頭看他一眼。
眼神淡靜,沒有排斥。
只是理智。
—
“你要喝點東西?”他問。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將視線移向外頭燈光斑斕的宴會場。
然后她點了點頭。
“半小時后走。”
“我在外面等你?!?/p>
她沒應(yīng)聲,但也沒拒絕。
這就是他們的方式——不熱烈,不黏膩,不承諾。但始終,默契。
可她沒有意識到,這種“合適”,一旦缺少情緒的體溫,就容易被時間一點點蒸發(fā)掉。
酒會在九點半正式結(jié)束。
岑妍從側(cè)門提前離場,避開了多數(shù)媒體和賓客,長裙下擺輕掃地面,發(fā)絲略亂,卻無礙她的從容。
陸瀾舟跟在她身側(cè),兩人步伐一致,像習(xí)慣性并肩而行的同路人。
司機已經(jīng)等在酒店后門,她卻沒有立刻上車,而是站在臺階下看著天邊遠處的燈火。
城市在夜里并不安靜,車流聲、人聲、偶爾傳來的笑聲與風(fēng)吹動枝葉的沙沙聲交錯成背景。
“今晚你很漂亮。”他忽然說。
她側(cè)過頭看他一眼,眉目無波:“這不是工作應(yīng)酬的一部分?”
“我不是應(yīng)酬你?!彼D了一下,“我是在夸你?!?/p>
“謝謝?!彼c點頭,語氣仍舊平淡,“但你不用努力去夸我。”
“我不是在努力?!彼Z調(diào)低了些,“我是在靠近?!?/p>
這句話落下后,周圍安靜了兩秒。
她看著他,眼神沒有拒絕,也沒有動搖,只是沉靜。
“瀾舟,”她語氣輕柔卻不容置疑,“你知道我不喜歡有人越界?!?/p>
“我不是想越界?!彼粗拔抑皇窍胫溃绻也恢皇呛献骰锇?,你會不會抗拒?”
她沒有回答。
只是轉(zhuǎn)身拉開車門,坐進去,留下一句話:
“今天太晚了,別讓司機久等?!?/p>
車門合上,隔絕了夜風(fēng),也隔絕了那些沒有說出口的情緒。
—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的車燈逐漸遠去,沒追上去,也沒發(fā)消息。
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
但他也知道——她并沒有說“不會”。
她只是,還沒說“會”。
夜里十一點十五分,岑妍回到家。
門一關(guān)上,世界頓時靜了下來,連高跟鞋敲擊地磚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她脫下外套掛好,把鞋踢進玄關(guān)柜,一邊走向廚房,一邊解開耳環(huán)。
燈光柔和地灑在廚房臺面,她將熱水壺裝滿水放上,動作一貫利落、安靜。
她沒有立即泡茶,只是靠在廚房門邊,低頭查看手機。
陸瀾舟沒有發(fā)消息。
她也沒有主動發(fā)。
她回憶起剛才車門前的那句“我不是想越界”,語氣確實比以往多了幾分溫度。
但她對這種“溫度”并不陌生。
她見過太多男人用恰到好處的柔和姿態(tài)去靠近一個目標,也見過太多“合適的措辭”被包裝成真心話。
她不討厭這樣的方式,甚至欣賞陸瀾舟在社交場上的克制與分寸。
可她依舊對這份靠近,保有保留。
—
水燒開了,她泡了杯檸檬茶,端回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翻起手機日程。
明天要見一位海外投資人,對方名字在她通訊錄里已經(jīng)保存了兩年,真正對接卻是頭一回。
她一邊記錄要點,一邊翻出陸瀾舟的聯(lián)系人界面。
對方微信頭像是幾個月前拍的一張自拍,背景是私人會所的露天陽臺,一眼望去燈光迷離、人聲鼎沸。
照片里還有一只女人的手臂,穿著銀色露肩裙,正靠在他的椅背上。
她早就注意過這張圖。
只是那時候她沒在意。
但此刻,某種不適感突然緩緩浮上來。
她放下手機,沒有點開對話框,只是在茶幾邊坐了一會兒,眼神落在天花板邊角,像在確認什么,又像在克制什么。
—
她不是不清楚陸瀾舟的過去。
她只是不在意。
但這不等于——她會裝作看不見現(xiàn)在。
她合上手機,低聲喃喃:
“希望你,不只是靠近?!?/p>
第二天上午,天剛放亮,云層卻壓得極低,灰蒙蒙一片,像未醒透的城市也在緩慢眨眼。
岑妍站在臥室陽臺前,望著遠處模糊的高樓天線,白茶的蒸汽在手中漸漸散開,她指尖微涼,卻并不覺得冷。
她昨晚睡得不沉,醒得比鬧鐘早半小時。
洗漱的時候,她一直在思考今天要見陸瀾舟該說什么。
不是客套辭令——那些她早已熟稔,而是她得給自己一個“繼續(xù)維持默契”的理由。
她不喜歡猜測,也不喜歡不明確的關(guān)系。
她擅長掌控,而一旦失控,她寧愿終止合作。
—
上午十點,陸瀾舟提前十分鐘到達盛氏會議樓。
他穿了一身深藍色格紋西裝,外加一枚暗紅色絲質(zhì)口袋巾,整個人看起來精致、得體、而熟悉。
熟悉得——讓她忽然想起微信頭像那張圖里,他也是穿的深藍。
那晚,他是不是剛從某個場合回來?
她坐在會議室盡頭,看著他推門而入,神情自然,步伐帶著習(xí)慣性張揚。
“早?!彼麑λ?,帶著慣有的自信與溫和,“昨晚你沒失眠吧?”
她也笑:“沒有,我向來睡得安穩(wěn)。”
他沒再多問,只坐下、遞文件、寒暄幾句。
旁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整個會議室里安靜得體,各部門代表依次發(fā)言,記錄員在角落低頭敲著鍵盤,窗外偶有風(fēng)吹過百葉窗,帶動光影緩緩移動。
而她在翻動手中文件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始終在觀察他的小動作:
他換文件時翻得略急,像是掩飾。
他看她講話時眼神閃躲了一瞬,又迅速對齊,像是有意保持“剛好的目光溫度”。
他在點茶單時,沒有像平日那樣問她“你喝什么”,而是直接點了她習(xí)慣喝的普洱。
太熟練。
熟練得不像關(guān)心,更像例行程序。
—
會議結(jié)束時,她收拾東西稍慢了一拍。
身邊其他人陸續(xù)離席,陸瀾舟站在門口等她,像習(xí)慣性送她下樓。
她沒有拒絕,只是走得比平時慢些。
“你今天特別安靜?!彼麄?cè)頭看她,“怎么了?”
“沒什么?!彼Z氣輕飄。
“有事可以說。”他頓了頓,“不必一個人扛。”
她抬眸看他:“你確定你是關(guān)心,而不是想確認自己在我心里的位置?”
話一出口,他愣了一秒,旋即輕笑:“你越來越犀利了?!?/p>
“我只是越來越擅長看破花招?!?/p>
她頓了一下,又笑了笑,“但你別擔(dān)心——我現(xiàn)在還不打算掀牌?!?/p>
他們之間有了一秒靜默。
隨后他轉(zhuǎn)開話題,替她按了電梯。
而她站在他身側(cè),唇邊笑未散,眼底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意識到一個事實:
當(dāng)一個人太熟悉套路時,他每一句關(guān)心,都是標準化的設(shè)計。
可她從不愿被設(shè)定。
兩天后,岑妍受邀參加一家跨境金融公司舉辦的企業(yè)論壇。
盛氏作為協(xié)辦方之一,她本可以派其他高管出席,但考慮到會中將有多個外資銀行代表接洽,她還是決定親自到場。
論壇選址在一家新開業(yè)的五星酒店,裝潢極盡現(xiàn)代與克制,灰白調(diào)為主,玻璃與木質(zhì)交融,營造出一種高階專業(yè)感。
她抵達時現(xiàn)場已坐滿半數(shù),背景屏正投放著循環(huán)主講嘉賓資料。
她環(huán)顧一圈,確定沒有媒體直播鏡頭后緩步入席。
前排不遠處,她看到了陸瀾舟。
他今天穿得更為正式,黑色三件套西裝、銀灰領(lǐng)帶,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是她在早前一次項目簽約上注意到的款式——他喜歡低調(diào)奢華型配飾,從不炫目,卻貴得精準。
他也看見了她,朝她點了下頭,算是問候。
她沒有回應(yīng),只是徑直坐在安排好的第三排中間席位,拿出手機調(diào)成靜音。
論壇開始前十分鐘,她起身去洗手間。
洗手間外的小休息區(qū)里站著幾位身著禮服的女性,顯然并非正式嘉賓,多數(shù)像是商業(yè)圈外圍常見的“伴隨賓客”。
她本不打算多留,卻聽到一聲熟悉的笑。
“他今天真帥死了,還是那身深藍西裝,跟前幾天去天璟時穿的一模一樣……”
“你說的是誰?”
“還能是誰?陸少啊,我跟他喝過幾次酒,他可會哄人開心了——他總是說我笑起來像他大學(xué)同桌,超有意思?!?/p>
另一人壓低聲音:“他不是跟盛氏那位岑妍走得很近嗎?”
“那種‘合作搭檔’嘛,場面話而已,懂得都懂。”女人笑得毫不在意。
岑妍站在拐角,沒動。
她不確定那所謂“天璟”是哪天,但她記得上周他穿著深藍西裝,來給她送過一份急文件,時間就在那幾日。
她沒有走出去,也沒有回身。
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自己的反應(yīng)。
她沒有生氣,沒有悲傷,沒有失望。
她只是——冷靜。
冷靜到連情緒都沒有起伏。
等那些人走遠,她才走進洗手間,對著鏡子整理妝容,眼神清澈、無波、甚至帶了點輕蔑。
—
她回到會場時,陸瀾舟正好站在發(fā)言區(qū)下方與嘉賓交談。
他看見她,朝她舉杯示意。
她微微一笑,舉起桌上的水杯回應(yīng)。
舉止得體,配合默契。
但她知道,那一瞬她已經(jīng)在心里將對方徹底從“可考慮名單”中劃去。
沒有爭吵,沒有質(zhì)問,更沒有警告。
她只是在內(nèi)心悄然收回了對這段關(guān)系的期待。
而她一向擅長——干凈利落地退出比看起來合適卻無法信任的關(guān)系。
論壇結(jié)束后,岑妍并未立刻離開。
她應(yīng)邀與幾位外方代表在貴賓休息區(qū)稍作交流,落座時隔著一張圓桌,她看見陸瀾舟也在另一組小圈子中——輕松地交談,偶爾低笑,仿佛剛才的“幾段輕浮”從未發(fā)生。
她沒有走過去。
只是坐下,靜靜聽對方在講聯(lián)合項目進展。
服務(wù)員上茶,她端起杯子時動作微緩,指尖碰到杯蓋邊緣,溫度恰到好處,像剛才那幾句八卦,既不熱,也不涼,剛好刺激記憶又不至于傷人。
而此刻她腦海里閃過的,并不是那些笑著說“陸少很會哄人”的女人,而是他曾在簽約前對她說的那句:“你是我合作里最穩(wěn)的支點?!?/p>
她一直以為這句話意味分量。
但現(xiàn)在想來——
也許只是慣用的模板臺詞,只是恰巧她在當(dāng)下那個位置。
她低頭喝茶,耳邊是對方在說“下一季度資金回籠節(jié)點要提前”。她點頭、做筆記、回答得體,仿佛完全沒受影響。
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那幾分鐘的“靜默”,其實是她內(nèi)心的一個緩慢抽離過程。
—
散場時天色已晚,酒店門口車水馬龍。
她站在臺階上等車,身后陸瀾舟從大廳出來,順勢走到她身邊。
“需要我送你一程?”
“今天車沒問題?!?/p>
他點點頭,低聲道:“你下午似乎有點冷?!?/p>
“風(fēng)大。”她簡短回應(yīng)。
“但我記得你向來不怕冷。”
她扭頭看他,眸色平靜:“人是會變的?!?/p>
他愣了一瞬,隨后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她也沒繼續(xù)寒暄,只盯著街口的車燈,半晌,終于看到自己司機的車駛過來。
她走下臺階,拉開車門前忽然回頭:“瀾舟。”
他抬頭看她。
“你別再對所有人都一樣好。”
“為什么?”
她語氣很輕,卻清晰:“會讓人以為你在真心靠近?!?/p>
車門合上,車燈亮起,載她離開。
而陸瀾舟站在臺階上,風(fēng)吹亂了他西裝下擺,半晌沒有動。
—
她靠在車窗邊,窗外是燈火下倒影斑駁的街景,一切飛速后退。
她沒在回憶,也沒在生氣。
只是終于明白,所有“合適的靠近”,都該建立在“差異感”之上。
他太懂她,才太不可信。
她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模板答案”。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九點半。
岑妍一進門,自動感應(yīng)燈亮起,屋內(nèi)是一如既往的干凈、沉靜、精準分布的格局。
她先將高跟鞋脫下,整齊放回玄關(guān)柜的第三格——那是她為“出席公開場合使用鞋履”專門劃分的位置,旁邊是平底鞋與運動鞋,各自歸位,像分類文檔一樣整潔。
她沒有立刻換衣服,而是走進廚房,打開吊柜,取出玻璃茶罐,從中捻出幾片干凈的茉莉花茶葉,泡進小壺。
水溫不高,茶香緩緩釋放,彌散在廚房幽暗的燈光下。
她靠在臺面邊,看著壺中茶葉慢慢舒展。
—
這間屋子她住了近三年。
最初是和晏知一起搬來的。
那時裝修尚未完工,兩人帶著外賣坐在客廳地板上吃飯,喝的是超市買的罐裝可樂,他用一只一次性紙杯裝水澆花,澆完后嫌臟,自己拎著拖把拖了整整一個小時。
她靠在陽臺門口看他,笑得懶散:“你這么講衛(wèi)生,不如直接住實驗室。”
他回頭:“那你別亂丟頭發(fā),我每天從下水口撈你三百根?!?/p>
—
這些畫面突然閃現(xiàn)。
她沒有刻意去想,也沒有刻意要阻止,只是輕輕一笑,將那杯茉莉花茶端起,喝了一口。
味道偏淡。
她本不愛這味,但今晚忽然想喝。
—
洗澡水溫比平時稍高。
她泡在浴缸里,閉著眼,手指輕輕攪動水面,指節(jié)泛紅。
整個浴室都是溫?zé)岬乃?,霧氣凝在鏡面上,模糊了她的輪廓。
手機在洗手臺外響了一聲,她沒理會。
鈴聲停了又響,她淡淡地說:“靜音。”
這是她設(shè)定的語音助手指令。
手機安靜下來,只留下浴缸里的水聲、她均勻的呼吸聲,和遠處時不時傳來的車鳴。
她很久沒有這樣徹底地放空自己。
可即使放空,她也沒有真正失控。
她永遠在節(jié)制情緒。
—
換好睡衣后,她坐在床邊看了眼手機。
是陸瀾舟發(fā)的:
> “今晚是我唐突了,對不起。”
她看了一眼,沒有點開輸入框。
她知道該怎么回,但她也知道——回復(fù)這句話,沒有意義。
她關(guān)了屏幕,把手機放在床頭,蓋好被子,躺下時順手將床邊的水杯擺正,枕頭拍實,燈光調(diào)成最暗檔。
關(guān)燈前,她盯著天花板看了幾秒,忽然輕聲自語:
“太順的棋,沒人想下。”
然后她閉上眼,睡了。
沒有夢。
只有一片寂靜。
第二天清晨,天色比昨日更陰。
云層沉重壓城,連遠處的高樓輪廓都變得模糊不清。
岑妍醒得比往常更早。
五點三十三分。
沒有鬧鐘,也沒有噩夢,她只是睜眼,看了一眼天花板,然后坐起身,拿起床頭的水杯喝了一口。
她沒有再睡。
起身洗漱、換衣服、打理頭發(fā),每一個動作都像程序運行,不快不慢、不偏不倚。
她穿了一套深灰色西裝,發(fā)髻盤起,唇色略淡,比平時少了一點攻擊性,多了一點無懈可擊的冷靜。
—
七點五十八分,她踏入盛氏大樓。
前臺小姐照例問好,她點頭回應(yīng),直奔電梯。
八點整,會議室內(nèi)燈光亮起,助理小喬抱著一摞文件沖進來,腳步聲在空曠走廊上格外清晰。
“岑總,早,會議資料已經(jīng)按順序排好,今天安排的第三組提案有些問題,我等下會拿修改版本來您辦公室?!?/p>
“嗯?!彼_最上面那份文件,眼神未動。
“還有,”小喬邊翻手機邊說,“臨江區(qū)對接人那邊有變動了,對方說今天下午會過來溝通。”
岑妍停下翻頁動作:“換誰了?”
“是……叫晏知遠?!?/p>
空氣在那一秒變得奇異安靜。
小喬沒注意,繼續(xù)念備注:“對方說他曾參與一部分早期規(guī)劃,您應(yīng)該認識,還是要不要換組?我聽說他身體……”
“就按原計劃。”
她打斷他,語氣平緩。
“你跟對方確認時間和材料,今天下午我抽空見?!?/p>
“……好。”
小喬轉(zhuǎn)身離開。
門關(guān)上的一瞬,岑妍拿起桌上的陶瓷水杯,靠近唇邊,卻沒喝,只盯著杯中倒映出的天花板紋路出神。
晏知遠。
三個字像水波一樣緩緩擴散,在她腦海里一圈一圈地涌起。
她以為自己聽見這個名字時不會有反應(yīng)。
她曾經(jīng)確實沒有。
可今天,她忽然意識到——她已經(jīng)太久沒聽到別人“自然地”說起他。
仿佛他的名字,也隨著那段過去,被她一并封進時間抽屜里。
而現(xiàn)在,那抽屜被人輕輕拉開了一條縫。
不是劇烈,不是翻涌。
只是靜靜地,像空氣滲入水面。
她閉上眼。
然后緩緩?fù)鲁鲆豢跉狻?/p>
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合作流程的一部分。
她不會動搖。
她不會動搖。
她不會……
—
她起身走出會議室,步伐一如既往地穩(wěn)。
可小喬遠遠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今天的岑總,比平時更安靜。
而且安靜得,像是某種風(fēng)暴即將壓下來的前兆。
岑妍回到辦公室,隨手關(guān)門,落鎖。
屋內(nèi)頓時安靜,仿佛與外界徹底隔離。
她把文件放在桌上,站了幾秒,沒有坐下。
眼前的辦公桌依舊整潔,每一份文件的位置都對齊,每一支筆都指向同一個方向,水杯墊在右上角,鍵盤正對顯示器,角度精確。
她拉開椅子,坐下,伸手拿起最上面那份資料。
但剛一打開,茶水壺的蓋子卻被她的袖口掃落,砰的一聲滾落桌面,打在地毯上沒碎,卻晃出一圈茶漬。
她怔了一秒,才緩慢俯身去撿。
動作極輕。
但當(dāng)她重新坐回去時,桌面那圈未干的水漬卻仿佛擴大了。
她掏出紙巾擦了幾下,動作越來越用力,直到那張文件被紙巾邊緣帶起,邊角皺起一角。
她頓住手,盯著那道折痕。
那是一份對接案細節(jié)說明,開頭第一行就是:
“本案前期負責(zé)人:晏知遠?!?/p>
她看著這行字,手卻沒動。
良久,她拿出修正帶,準備抹掉這個名字。
可修正帶剛一按上去,帶頭卻卡住,沒拉出來。
她又按了一下——仍舊卡死。
她把修正帶重重一放,后背貼在椅背上,仰起頭閉了閉眼。
呼吸有些重。
—
幾秒后,她重新坐正,把那張紙抽出來,撕下了上半部分,然后把殘頁夾進一旁回收盒。
但她沒立刻起身,也沒繼續(xù)翻后續(xù)資料。
她就那樣坐著,手肘撐在桌沿,目光盯著空白桌面,久久未動。
—
電腦屏幕忽然亮起,跳出一個會議提醒。
她盯著那一排字,視線模糊,像是沒對上焦。
下一秒,她緩緩吸了口氣,抬手關(guān)掉提示,起身走向窗邊。
落地窗外是城市灰色天幕,風(fēng)吹得樹冠左搖右晃,她的倒影映在玻璃上,看上去比平時更瘦削。
她忽然覺得——有點累。
不是身體的累。
是那種從內(nèi)部長出的、被某種記憶包裹住的疲憊。
她閉了閉眼,把額頭輕輕抵上玻璃。
冰涼,像一記冷水,拍在她還未徹底冷卻的胸口。
她告訴自己:她不能再往回看了。
她還有更遠的路,更硬的戰(zhàn)場。
但為什么——連擦去一個名字,都會讓她心跳失序?
—
她不想問答案。
她怕一旦問了,就再也走不回原來的軌道。
窗外忽然落起雨。
最初是細碎的聲響,敲在玻璃上如輕輕敲門,不重,卻持續(xù)。
岑妍沒動,依舊靠在窗前,眼神似乎落在遠處,卻也像什么都沒看見。
雨聲逐漸密集,天色也更暗了些,整個辦公室仿佛也隨之靜了下來。
她站了很久,直到助理小喬輕輕敲門:“岑總,您下午的客戶提前到了,在二會談廳?!?/p>
她轉(zhuǎn)頭,眼神一如往常:“讓他們稍等五分鐘?!?/p>
“好?!?/p>
門再次合上。
她收回目光,整理了下發(fā)髻,從洗手間里拿出一張濕巾,擦了擦桌面上那圈早已干掉的茶漬,又把剛才被撕掉的紙張收好,扔進碎紙桶。
每一個動作都慢,卻極其精確。
像在一點點清除失控留下的痕跡。
她最后一次掃視辦公室,確認一切回歸秩序。
然后她開門,走出去。
鞋跟敲擊走廊地磚的聲音清晰而穩(wěn),像從未有任何一秒,她曾亂過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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