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馬車已碾過官道的車轍。方銘正枕著草席淺眠,忽被一陣焦糊味嗆醒。掀開車簾,見天際線處騰起滾滾濃煙,將初升的朝陽都染成血色。
“發生了什么事?”
"公子莫驚。"車夫揚鞭指了指焦土,"這是前幾日剿匪燒的麥田。"
馬蹄踏過龜裂的田壟,露出半截燒焦的犁鏵。三個蓬頭稚子蹲在灰燼里,用樹枝扒拉著什么。最大的那個突然歡呼一聲,從炭灰里拽出只田鼠,皮毛已焦黑蜷曲。較小的孩子急急去奪,沾滿黑灰的手背裂著血口。
方銘摸出油紙包的炊餅要擲,卻被車夫按住:"您這一扔,怕是要出人命。"話音未落,道旁灌木叢里竄出個瘦骨嶙峋的漢子,孩童們尖叫著四散奔逃,炊餅落地即被十幾雙臟手撕成碎末。
看著被瞬間搶完的糧食,方銘叫住了一個人,問到:“發生了什么事情?這片稻田為何要被燒毀?”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韓國被滅,有一些韓軍殘部落草為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秦軍征討他們時,為了逃命,點燃了稻田用以逃命。
未時馬車路過一個叫做新豐亭的地方,方銘見到老柳樹下跪著個老嫗。她正用豁口的陶碗舀泥水,往龜裂的土里澆灌。方銘細看才發現,土里埋著株枯死的禾苗,根須上還纏著褪色的紅繩——農家慣用此法祈求豐收。
方銘叫車夫停下了車,來到老嫗面前。
"阿婆,喝這個吧。"方銘遞過水囊。
老嫗看了看方銘,眼神中沒有絲毫波動,仿佛一切事物都與她毫不相干,不過她卻是將水囊接了過去。
就當方銘以為老嫗要喝的時候,老嫗卻將水囊傾入土中。
“阿婆。您這是?”
老嫗看了看方銘,又低下了頭,含糊不清的說道:“這幾株禾苗是種苗,要是死了,村子就徹底沒希望了,泥水,容易將苗悶死。”
聽著老嫗的話,方銘心中一緊,有著一位農家未來俠魁的小跟班的他又怎能不知道?只是他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夠將幾株莊稼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
“老人家,官府現在不管你們嘛?”
“哎,倒是聽說秦王給發了一些糧種。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就說我們村,里正沒了,村長只好親自去城里領糧,縣老爺倒是個好人,村長去了沒被打出來,到是好言好語的跟村長說明原因了,原來朝廷送的糧種半路被人給劫走了,下一批糧種要幾個月以后,可是就算糧種能送過來也是幾個月以后了,幾個月以后早就過了播種的時間,我們這些黔首,沒法活啊!”
聽著老嫗的話,方銘的內心一陣陣的難受。
“原來錯的竟然是我!”
“是師傅們對我保護的太好了,是我太高高在上了。”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學了那么多本事,就該去干大事。在山上跟著師父學醫練武,讀的都是治國平天下的書,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幫皇帝統一六國、名垂青史。那時候看百姓,就像看棋譜上的棋子,覺得他們不過是成就大業的工具。
直到這次下山,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那天看見幾個孩子搶一只燒焦的老鼠,指甲縫里全是泥和血,我才突然意識到——他們不是史書里的“饑民”兩個字,是活生生會疼會哭的人。那個往土里埋破碗的老婆婆,手抖得連水都端不穩,卻還在等當兵的兒子回家。還有驛站里渾身爛瘡的人,疼得在地上打滾,連喊痛的力氣都沒了...
真正的江山不是地圖上的線條,是田壟里的麥穗,是孩童手里的炊餅,是老人能等到兒子歸家的那份盼頭。
師父總說我像呂不韋,滿腦子功名利祿。這次回去得告訴他——弟子還是想青史留名,不過得換個寫法。我不要做煉丹求仙的方士,要做個讓百姓鍋里多粒米、身上少個瘡的官。
這天下一統的棋局,我要讓每個棋子都活得像個人。
一邊想著,方銘一邊將老嫗攙扶了起來,將懷中僅有的幾張餅全部給了老嫗。
“阿婆,放心吧,這個世道不會一直這么壞的,一定不會的!”
辭別了老嫗,方銘又繼續上路了,剛剛經歷的一切,仿佛一段小插曲,老嫗沒有在意,只是感嘆著遇見了一個好人;車夫也沒有在意因為他見的多了。
但是方銘在意了,可能是他第一次下山?也可能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了史書中所謂的兵荒馬亂?這都不重要,至少,目前的他還改變不了什么。
“師傅,快點。”
“好嘞,公子您坐穩了。”
隨著一聲鞭響,馬車向著前方飛馳而去。
坐在車上的方銘,卻在思考著如何能在秦國還沒統一的情況下讓百姓的生活盡量的變得好一些,可是思來想去的他,絕望的發現,沒有任何辦法。
攤丁入畝可以嘛?現在是土地大于人口,但絕大多數土地還是在地主手里,剩余的土地要不就是沒有開發的,要不就是廢地,可以實行!去找那些高產作物不現實,一是時間問題,路程問題,二是拿到以后其余國家怎么辦?那些土豆紅薯玉米啥的一被百姓耕種,剩余的國家一定也會發現。
曲轅犁倒是可以,不過還是有個會被發現的問題。
“哎,怪不得橫渠四句被幾乎所有的穿越小說所引用,就是因為立意太高了,能做到的真是圣人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剛剛想的應該是為生民立命了,這立命還立不明白呢,其余的更是別想了。”
“哎,還是要幫助祖龍大大趕緊統一六國啊,高爐煉鐵應該是可以用,馬蹄兩件套?到時候問問始皇大大吧,萬一現在用了被六國的人傳到草原可就不妙了,還有什么現在可以用的?礦鹽提煉?這個可以。軍隊的后勤醫務?這個應該也可以,不過還要蒸餾酒呀,現在的糧食夠用嘛?”
方銘胡思亂想著,想著想著,一天就這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