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申時,日頭西斜,天地間浮著一層昏黃的光。方銘倚在顛簸的車廂里,忽覺車輪下的土地變得堅硬如鐵——官道換成了青石板,每塊石板都鑿著凹槽,車轍碾過時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轟鳴。
掀開車簾的剎那,他倒吸一口冷氣。
十二丈高的城墻自地平線拔地而起,如一條黑龍橫臥八百里秦川。青灰色的夯土外層包著燒制的陶磚,磚面密布箭矢鑿出的蜂窩狀凹痕。每隔百步便有一座突出墻體的馬面敵臺,臺上架著兩人高的床弩,三棱箭鏃在夕陽下泛著幽藍冷光。
"公子請看!"車夫揚鞭指向天際。
城頭黑旗迎風怒展,赤色旗面用金線繡著邊框,一個用秦篆寫的“秦”字繡在旗面上,旗邊綴著九串青銅鈴鐺。狂風掠過時,鈴舌撞擊出金戈鐵馬般的銳響,驚起漫天寒鴉。
方銘瞇眼細看,發(fā)現(xiàn)每面旗幟下都立著披甲執(zhí)戟的軍士。
“公子,前方就是秦國都,咸陽了。”
離城三里,車夫猛然勒馬。棗紅馬前蹄騰空,車轅重重砸在地上,震得藥箱里的瓷瓶叮當亂響。
"公子,就送到這兒。"車夫的聲音發(fā)顫,臉上刀疤抽搐著,"護城河外有驗傳亭,老漢這路引經(jīng)不起查。"
聽著車夫的話,方銘也沒有為難他,給他結了車費后,車夫調(diào)轉馬頭,鞭子抽得老馬嘶鳴飛快的離去。看著離去的馬車,方銘搖了搖頭,開始向著咸陽城走去。
正向前走著,忽聽身后蹄聲如雷。方銘回頭看去,只見十二騎黑甲銳士自煙塵中沖出,當先者擎著丈八馬槊,沒有任何減速,徑直向著咸陽城飛奔而去。
“看甲飾,應該是北境的黃金火騎兵,看來匈奴那邊又有動作了。”
護城河泛著鐵銹色的漣漪,水面上漂著幾縷破布條。
方銘走近時,腐臭味混著血腥氣直沖鼻腔——河底沉著十幾具白骨,腕上鐵鐐纏著水草,隨暗流緩緩起伏。
正在這時,方銘看見前方有個楚國商賈正被按在河邊,軍士剁下他右手時,血濺在驗傳亭的石碑上,"法度嚴明"四個篆字被染得猩紅刺目。
只見一個類似士兵頭目的人大聲說道:“此人是楚地商販,剛剛被搜查出攜帶私鹽進行買賣,現(xiàn)按秦律,斬其左手,以示懲戒。”
看著前方嚎叫不止的商販,正在排隊入城的百姓不可避免的出現(xiàn)了一些騷動,但是沒多久就被執(zhí)勤的士兵穩(wěn)定下來。
沒多久,方銘來到了城門之前。
"符傳!"
驗傳吏的刀筆在竹簡上劃出火星。他腳下竹筐里堆著收繳的銅器:韓式酒樽、楚地銅鏡、甚至還有半截斷劍。輪到方銘時,驗傳吏抬頭看了一下方銘,心中一動,“這是誰家公子,長得蠻好看的,而且看他的服飾,應該是新鄭那邊定制而成,這可不便宜!”
心中想著,驗傳吏表情變得柔和起來:“你是何人,從何而來,有無符傳?”
看著眼前神色變化的驗傳吏,方銘沒有想到驗傳吏的內(nèi)心有如此多的變化,回答道:“大人,小人從鬼谷山下的芒村來的,來這邊投奔親戚,這是俺們村長給開的憑據(jù)。”
說著,方銘拿出了鬼谷子交給他的憑據(jù)。
看著眼前的憑據(jù),驗傳吏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好了,進去吧。”
就這樣,方銘進入了咸陽。
穿過幽深的城門洞,喧囂聲突然消失。八丈寬的朱雀大街鋪滿青石板,石板之間的縫隙用鉛水澆鑄封死,車馬駛過時竟無半點雜音。
街道兩側的屋檐整齊劃一,黑漆木柱上雕刻著威嚴的獸面紋,瓦當清一色鑄成狴犴形狀——狴犴性格剛直、嫉惡如仇,被視為法律的化身,象征公平與正義。
三隊黑甲士兵按劍巡邏,鐵靴踏在石板上發(fā)出整齊的轟鳴。他們胸甲上浮雕著狴犴,這種傳說中的獄獸雙目圓睜,爪牙畢現(xiàn)。
每個士兵左臂纏著紅布,繡著"止戈"二字
轉過掛著"饌玉橋"石碑的石橋,市集的聲響才隱約傳來。東市像棋盤般規(guī)整:米鋪掛著赭石染的布幌,肉鋪門前懸著驅(qū)邪的朱砂符,連賣粟米餅的老漢都在案頭擺著卷翻舊的秦律。
兩個孩童蹲在界石旁玩草編游戲,手腕上戴著官府發(fā)放的木牌,上面刻著生辰和籍貫。他們的母親正在布莊前量綢緞,懷里的嬰兒吮著米糕,對士兵的腳步聲毫無懼色。
酒肆屋檐下坐著個白發(fā)老翁,正用刻刀在竹簡上記賬。一匹驛馬突然疾馳而過,震落他手中的算籌。老人卻不慌不忙,等士兵走遠才彎腰去撿。
看著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方銘發(fā)現(xiàn)秦國真是一個以法度為主的國家,到處都體現(xiàn)著律法的存在。
看著越來越晚的天色,方銘打算先找一個客棧住下,等到明天再想辦法去找大師兄。
······
"悅來居"的金字招牌下懸著兩盞羊角燈,映得門庭若市。
方銘艱難地擠過扛著蜀錦的貨郎,繞過吆喝賣西域葡萄酒的胡商,總算在柜臺前尋了處空隙。
“掌柜的住店!”
掌柜的算盤珠噼啪作響,頭也不抬地甩過木牌:"地字三號房,浴湯另加十錢!"
大堂里蒸騰著羊肉湯的膻香,八仙桌旁圍坐著各色客商。穿葛布短打的燕趙馬販正拍桌嚷道:"上好的遼東馬,到咸陽就跌了三成價!"旁邊頭戴青箬笠的吳越茶商冷笑:"知足吧,我那船明前龍井,叫官市壓價壓得血本無歸。"最角落里,兩個披著狼裘的匈奴人正用匕首割食羊腿,刀尖不時在案上刻出深深的白痕。
方銘要了碗粟米粥和半斤醬羊肉,特意選了樓梯下的暗角。
跑堂的粗陶碗剛放下,鄰桌突然爆出陣哄笑——原是幾個齊地鹽商在傳看春宮圖,絹帛上女子竟穿著改制后的秦式曲裾。
他低頭扒飯時,聽見身后有人壓低聲音:"聽說蒙恬將軍又要北征,這回征的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