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呦！這孩子原來是被歹人嚇到了！”盧順雙頰已經泛起了緋紅，聲音有些含糊，
“三叔告訴你哈！不、用、怕，那歹人啊！已經死——啦——！”
“已、經、死、啦！”
昭寧的腦袋像被罩了一口鐘，耳邊反復回響這四個字。
呼吸越來越急促的她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下的支踵也歪在一邊。
“呵！”盧婉童張嘴冷笑，咬著牙，“她在裝什么？聽見死人就嚇成這樣？”
“裝嬌貴唄！”盧睿瀾鼻子出氣，歪向盧婉童，“我娘說，勾欄里的女人，慣會使這些手段。”
丑娘抱住昭寧雙肩，在她耳邊小聲竊語，“沒事的沒事的，他們說的，不準是誰。”
昭寧用丑娘遞來的帕子，拭去額頭的汗珠，扶正支踵，將身子坐正。
“好了好了，三郎啊！莫要再說這些，免得女娘們聽了害怕！”王老夫人朝昭寧這邊看了一眼，嘆了口氣。
“祖母——讓三叔父講嘛！”盧婉童撅著嘴，“過兩日，墨客書齋的大娘辦裙幄宴，這等揚州城的大事，我跟姊妹們若不知道一二，恐惹的旁人笑話。”
自永徽六年，李治立武昭儀為后，打破了歷來封建禮教的制約與束縛。民間的風氣也愈發開放，女性的社交生活豐富起來。
女子不再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為貴，反而更推崇廣見洽識、博古通今。
“無妨的祖母，昭寧剛剛不過一時失神，我也想聽三叔講講，最近揚州城里都發生了什么。”
“好吧，既然都想聽你講，你就說來聽聽。”老夫人也饒有興致的看向盧順，“我也很好奇，是個什么樣的歹人，膽敢在揚州城里犯案。”
“哎喲，那歹人可太大膽了！”盧順故作高深問：“你們知道那歹人打死的是誰嗎？”
盧順邊說，邊對上了趙悅的眼睛，“嫂嫂您出門多，您猜猜看？”
“嗐！”趙悅側身，躲過盧順的目光，“我出門不過去寺中禮佛，哪知道這些是非？”
“阿耶，你快說呀！”盧睿盛瞪著眼睛，已經等不及想聽下文。
“司法參軍的嫡長子！”
眾人發出窸窸窣窣的驚嘆，趙悅拿湯匙的手不住顫抖。
老夫人瞪大了眼睛，“這豈不是捅破了天？”
“誰說不是呢！”盧順端著琉璃酒杯，又是半杯酒下肚。
“那日，孟家郎君要請個唱曲的游湖。誰知路邊有個叫花子，竟看上那唱曲的。
一番拉扯之間，叫花子亮出了真功夫。
不僅一拳撂倒了孟郎君，還將他的隨從打成重傷。據說那個唱曲的也挺慘，好像三五日就咽氣了。”
“真是造孽啊！”老夫人捂著心口，嘆氣。
趙悅慌亂的拿起念珠，默念阿彌陀佛。
“那個叫花子呢？怎么被抓住了？開堂審了嗎？怎么這么快人就死了呢？”
昭寧越說越快，明顯有些激動。好在人們注意力，都在盧順身上，除了丑娘，無人發現。
“那個叫花子武藝高強，要想抓，我看不良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盧順在干一杯，
“不過啊！多行不義必自斃。前幾日城外的江邊，有人發現了那人的尸身。據說是走夜路，不慎墜江，泡的面目全非。”
“既然面目全非，怎么斷定就是那歹人呢？”昭寧目不轉睛盯著盧順，生怕錯過一點信息。
“孟郎君的隨從親自過去認的，說那人穿的衣裳，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現在他人呢？”昭寧完全壓制不住心中的翻涌。
“哎！說來那司法參軍也夠狠的，說是要將人掛在城樓七日，在剁碎了喂狗。”盧順說完，又要去拿酒壺。
李秀儀皺著眉頭，按住他的手，“都快要出門了，就少喝些吧！”
“是啊！聽你媳婦的！”老夫人揉揉額頭，“我乏了，你們繼續用，用完膳都早些回去休息。”
“是，母親。”
“是，祖母。”
王老夫人被劉嬤嬤扶著離開，趙悅也吃不下去跟盧興低語了幾聲，被寶蓮扶走。
昭寧坐在原處，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天晚上，她已經想明白，孟郎君根本不是被鄭毅軒打死的。
可她也明白，隱瞞孟郎君的死因，才是盧家來贖她的真正原因。她羨慕正常人的生活，更恐懼青樓里的齷齪。
她怕鄭毅軒留下，日后就再也沒了逃離云香樓的機會。那天晚上，她明知鄭毅軒這一去，便生死難料，可她什么都沒有說。
“不良人慣會李代桃僵，認不出相貌，不一定是他。”丑娘在昭寧耳邊低語。
昭寧也在心中不停念叨，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昭寧，你不會——又被嚇到了吧？”盧婉童端著酒杯來到昭寧對面。
“是啊，昭寧，你這臉色，可不太好啊！”盧睿瀾跟在盧婉童身后。
昭寧默默低著頭，根本聽不見周圍的聲音。
“二位娘子，我家娘子已經記在主母名下，論年歲，是家主長女。”丑娘看向對面的李秀儀和王姨娘。
“不知兩位娘子，直呼我家娘子閨名，是想落家主的面子，還是與主母有過結？”
“呦！這位娘子好伶俐啊！”王姨娘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斜瞥著丑娘，
“我家四娘不過吃多了酒，說錯句話罷了，怎么到你這里，就成了過結？”
“丑娘見識短，怪丑娘多心了，”丑娘躬身賠罪，
“想必娘子們的親友，都是有見識的貴人，定然不會像丑娘這般小心眼，胡亂揣度。”
盧興聽出丑娘的言外之意，回身看向王姨娘，“基本的禮儀，還是要有的。”
“是，”王姨娘朝盧興恭順的點頭，給盧婉童使了個眼色。
“睿瀾，平日里，阿娘是這樣教你的嗎？”李秀儀朝這邊斥責兩句。
盧睿瀾與盧婉童對視一眼，撇撇嘴。
“好——三娘，今日賀你歸家，我二人敬你一杯。”盧睿瀾帶頭，把酒杯舉到昭寧面前。
昭寧低著頭，端起一杯茶，“謝謝大娘，謝謝四娘。”
“呦！我們這是酒，你喝茶不合適吧？”盧婉童歪著嘴，瞥著昭寧手中的茶杯。
“抱歉，我不會飲酒。”昭寧沒有抬頭，不去看她。
“我說你也太無理了些，”盧睿瀾冷著臉，“家中姊妹向你敬酒，不喝也就算了，居然不正眼看人？”
“我說——，我、不、喝、酒！”昭寧緩緩抬起頭，本就有些突出的眼珠，此時布滿了紅血絲。
“你干嘛？”盧睿瀾嚇的后退一步。
“不喝就不喝，你是還想打人不成？”盧婉童被搶了家主長女的頭銜，正想找個機會，與昭寧打上一架。
昭寧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嘴唇開始顫抖。
丑娘緊忙朝盧興行叉手禮，“家主，我家娘子身體有些不適，先行告退了。”
盧興看了看昭寧臉色，“去吧，有什么需要，去找王管家。”
“是，”丑娘說完，便扶著昭寧離席。
“阿耶——”盧婉童跺腳嗔怒，“她也太無理了吧！”
“你阿姊剛歸家，你當對她多些照顧才是，不要別人沒發難，你先去找她的麻煩。”盧興說完，不悅掛在了臉上。
盧睿瀾察覺了盧興臉上的怒氣，拉著盧婉童，“走吧，走吧，二伯父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