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長安城褪去銀裝,護城河的冰面碎裂成千萬片玉鱗,隨波流轉。學館內,火盆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案頭新折的柳枝,嫩芽在陶罐中舒展。學子們圍坐議論春闈,他們翻動書卷的沙沙聲里,藏著比冬雪更冷冽的焦灼 —— 有人反復摩挲著青銅硯臺,硯臺邊緣泛起的微光竟隱隱勾勒出卦象輪廓;有人對著銅鏡整理衣冠,鏡中倒影卻與身后墻壁上古怪的符文重疊,焦慮如同融化的冰水,在屋內無聲漫延。
青崖先生望著這群躁動的身影,蒼老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袖中珍藏的舊陶罐 —— 那是去年蝗災時誘捕蝗蟲的器物,此刻罐身還沾著艾草灰燼,灰燼中偶爾閃爍出幾點幽藍火星。他忽然開口:“隨我去河邊走走。” 話音未落,袖口滑落半片干枯的銀杏葉,正是陳生初入太學時夾進《道德經》的那片,此刻葉脈間仍凝結著深秋的霜意,且葉脈紋路竟與陳生羅盤上的某個符號相似。
護城河堤上,工匠們正將青石楔入河床,飛濺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詭異的是,彩虹邊緣竟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古老文字。“先生,這水如此猛烈,哪有半點‘善’意?” 一位學子指著撞碎在石墻上的浪頭,袖口還沾著昨夜苦讀留下的墨漬,而那墨漬在陽光下竟緩緩蠕動,似要組成某種圖案。青崖先生卻蹲下身子,掌心接住迸濺的水珠,皸裂的紋路里盛滿波光:“《道德經》講‘上善若水’,你們看它滋養兩岸草木,卻不求半分回報;遇到阻礙便繞路而行,看似妥協,實則在積蓄力量。” 他的目光掃過堤岸新抽的柳芽,那抹嫩綠恰似蝗災過后破土的新苗,柳芽尖端還閃爍著微弱的熒光。
突然,上游傳來開閘的轟鳴。洪水裹挾著碎冰傾瀉而下,尚未完工的堤壩轟然崩塌,工匠們驚慌逃竄的身影,與暴雨夜搭建浮橋時的場景重疊。更令人驚異的是,洪水之中隱約浮現出巨大的龍形虛影。青崖先生卻穩如磐石,帶著學子們退到高處,白發在狂風中揚起:“水的力量,不可小覷。但真正的智者,懂得像水一樣,因勢利導。” 他指向翻涌的濁浪,浪尖上不時閃過神秘符文,“就像你們求學,若如洪水般橫沖直撞,反而會迷失方向 —— 還記得冬夜里,我們如何用艾草喚醒沉睡的生機嗎?順應規律,方得始終。”
回到學館,青崖先生取出的方形木盒與圓形陶罐,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表面雕刻的云紋仿佛在緩緩流動。當清水注入容器,水面倒映出墻上陳生臨摹的《道德經》竹簡,字跡與講述 “玄牝” 時的燭光殘影交織,水中還浮現出一些細小的金色光點。“水倒入方形容器,便是方形;倒入圓形容器,便是圓形。” 他的聲音混著水流輕響,“這便是水的智慧 —— 隨物成形,適應變化。就像生命中的‘玄牝’之力,能在寒冬里蟄伏,也能在春日里萌發。”
角落里,一位寒門學子攥著磨破邊的書卷,喉結上下滾動:“先生,我雖飽讀詩書,但其他考生家境優渥……”
話音未落,青崖先生已走到檐下,指尖觸碰正在消融的冰棱。融水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聲響,每一滴落水都在石板上暈開一個微型卦象。他屈指輕彈,將水珠引向院中一處凹陷,原本干涸的淺坑瞬間聚成明鏡般的水面。
“你看這水,遇方則方,遇圓則圓。” 先生拂袖攪動水面,漣漪中映出考場、書院與遠處的山川,“冰有棱角,易折于外力;水無形體,卻能包容萬物。” 他突然將掌心覆于水面,波紋盡數消散,“道之妙,在于順應 —— 順應時勢,順應本心。”
指尖劃過水面,一道水流如絲線般升起,懸于半空凝成太極圖案。先生指尖輕點,水流突然劇烈震顫,化作萬千水珠撞向岸邊磐石,發出清脆聲響:“看這水,遇到阻礙便分散、重組,哪怕是巨石攔路,也能尋到縫隙滲透。”
他抬手召回水珠,在掌心聚成尖銳水刃,對著巖石劈砍卻只留下淺淺水痕:“滴水穿石,不在于力量大小,而在于矢志不渝。蝗蟲成災時,前人將災難化作肥料;如今你們面對困境,更要學水的韌性 —— 順勢而為是智慧,逆流而上是勇氣,千回百轉后,終會找到屬于自己的破局之道。”
話音未落,水刃驟然潰散,化作細雨浸潤腳下土地。幾株嫩綠新芽破土而出,在雨中舒展葉片:“真正的修行,是讓困境成為道的養分。就像這水,看似柔弱,卻能在歲月里重塑山河。”
春闈漸近,學館內的躁動漸漸沉淀。學子們開始像屋檐下的融水般,以柔和卻堅定的姿態流淌:有人將備考心得謄抄成冊,共享同窗,紙張上偶爾會浮現出淡淡的水痕狀花紋;有人對著護城河練習策論,讓流水傾聽自己的抱負,說話時口中呼出的白霧竟在空中凝成文字。當第一縷春風吹綠柳梢時,他們懷揣著對 “上善若水” 的領悟走進考場,而青崖先生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手中舊陶罐里新插的柳枝,正抽出第一片嫩芽。那嫩芽在晨風里輕輕搖曳,宛如學子們躍動卻沉穩的心。青崖先生輕撫陶罐,仿佛又看見無數個日夜,學子們在書齋里如水流般孜孜不倦,此刻他們帶著水的智慧奔赴考場,而這春天的故事,才剛剛開始。陶罐表面的艾草灰燼突然發出微光,與遠處考場方向遙相呼應,似在為學子們守護這場關乎命運的考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