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上元節，燈籠如星河垂落人間。西市的空地上，一座臨時搭建的高臺被照得通體透亮，三丈高的幡旗上繡著斗大的 “善” 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臺下擠滿了百姓，孩童們騎在大人肩頭，望著臺上身披袈裟的 “圣僧” 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臺上木魚聲與信徒的誦念此起彼伏，火光將"圣僧"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他袈裟下隱約露出的金線滾邊，與臺下百姓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形成刺眼對比，人群中不時傳來驚嘆與虔誠的議論。
“此乃西域來的活佛！” 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前日他在崇仁坊顯圣，竟從袖中變出百顆舍利子！” 陳生正巧路過，望著臺上僧人佩戴的鑲金鏨花腰帶，眉頭微蹙 —— 真正的佛門弟子，怎會佩戴如此華貴之物？陳生正欲上前揭穿，卻見幾個官差模樣的人撥開人群，恭敬地將"活佛"請下臺。他心中疑云更重，這騙子背后，莫不是有靠山？帶著滿腹疑問，陳生擠入人群，拾起一張散落的傳單，上面"無量功德會"的印鑒鮮紅刺目，他將傳單小心折好揣入懷中，決定回去與青崖先生商議。 夜露漸重，陳生踩著滿地燈籠的碎影往回走。街邊食肆飄來胡餅的香氣，與遠處佛壇傳來的木魚聲混在一起，讓他愈發覺得這長安城的熱鬧背后，藏著見不得光的腌臜。懷里的傳單硌得胸口發疼，他握緊拳頭，暗自發誓定要將這"無量功德會"的真面目公之于眾。
第二日，學館里傳來陣陣議論聲。學子們圍著一張傳單，上面印著 “無量功德會” 的招募令：“供奉百錢，可消災祛病；布施千錢，能蔭庇三代。” 青崖先生捻著胡須，將傳單湊近燭火，紙張邊緣騰起青煙：“《道德經》云‘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當真正的道義被荒廢，才會有人打著仁義的幌子行騙。”話音剛落，學館的窗欞被夜風拍得哐當作響，燭火搖曳間，映得學子們臉上皆是義憤之色。陳生望著傳單上猩紅的印鑒，仿佛看到無數百姓被蒙騙的慘狀，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就在眾人義憤填膺之際，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陳生與青崖先生對視一眼，快步走到門前，只見一名驛卒翻身下馬，匆匆遞來一封密函。拆開一看，竟是一封匿名舉報信，信中詳細描述了無量功德會與城中權貴勾結的蛛絲馬跡，這讓陳生心中的使命感愈發強烈。 驛卒揚塵而去，陳生捏著密函的手指微微發顫。信紙邊角殘留的火漆印與傳單上的印鑒如出一轍，這愈發證實了他的猜想。青崖先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仿佛兩柄出鞘的劍，蓄勢待發。
陳生想起昨夜的場景，主動請纓去查探虛實。他喬裝成商人，混入無量功德會設在東市的據點。屋內檀香刺鼻，數十人正排隊向 “活佛” 捐贈財物。一位老婦人顫巍巍地遞上畢生積蓄，“活佛” 身旁的小沙彌立刻接過，放入刻著蓮花紋的檀木箱中。陳生注意到，箱子底部似乎有暗格。陳生強壓內心的震驚，佯裝鎮定地繼續觀察，只見“活佛”不時與身旁的人使著眼色，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狡黠笑意。他心中暗自盤算，必須找機會一探究竟，揭開這箱子暗格的秘密，拿到確鑿證據。 他尋了個借口退出據點，在暗處觀察許久，發現那些捐贈的財物會在深夜由幾輛馬車秘密運出。陳生記下馬車去向，心中已有了周密計劃，只等夜色深沉，便去揭開這箱子暗格里隱藏的真相。
深夜，陳生翻墻潛入據點。月光下，他撬開檀木箱，里面空空如也，暗格里卻堆滿金銀。正欲離開時，突然聽到隔壁傳來對話聲：“明日在慈恩寺設壇，定要讓那些達官顯貴多掏些銀子……”陳生屏住呼吸，將金銀的數量與藏錢地點默記于心，小心翼翼地合上箱子，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然撤離。一路上，他腦海中不斷盤算著如何將這些罪證公之于眾，讓這伙騙子無處遁形。
回到學館，陳生將所見所聞告知青崖先生。老人取出一本《朝野僉載》，翻到記載幻術的章節：“唐初就有術士以障眼法騙人，這‘活佛’的把戲，怕是脫不了此道。” 他又指著長安城的輿圖，“慈恩寺乃皇家寺院，他們選在此處，正是利用百姓對佛門的敬畏。”陳生和青崖先生連夜商議，決定在慈恩寺設壇之日揭穿騙局。他們聯絡大理寺，備下證據，又讓學子們提前埋伏在寺中。青崖先生翻出《唐律疏議》，指著“詐欺取財”的條文，目光如炬：“此番定要讓這些人受到應有的懲處。”兩人將計劃反復推敲，又仔細檢查了證據，確保萬無一失。接下來的三日，陳生和青崖先生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學子們也在暗中散布消息，吸引更多百姓前來。慈恩寺設壇的日子漸漸臨近，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息，一場正邪較量即將拉開帷幕。
三日后，慈恩寺廣場人山人海。“活佛” 端坐在蓮花座上，宣稱要 “點化有緣人”。只見他手捧玉瓶，將 “圣水” 灑向人群，口中念道：“飲此水者，百病皆消！” 陳生混在人群中，悄悄取了些 “圣水”，發現不過是摻了朱砂的普通井水。他將“圣水”樣本藏好，目光掃過人群中那些面露虔誠、爭相飲用的百姓，心如刀絞。這些人省吃儉用捐出的錢財，換來的不過是騙子的精心算計。陳生握緊腰間的玉佩，那是母親臨終所贈，此刻卻燙得他手心發疼。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高臺上神態倨傲的“活佛”，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是時候讓這場鬧劇收場了。 陳生摸了摸懷中藏著的金銀物證，喉結動了動。他看著那些被蒙騙的百姓，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昨夜老婦人顫抖著捐出積蓄的聲音。正待他要踏出人群時，突然瞥見"活佛"向身旁的隨從使了個眼色，那隨從悄悄往后門摸去，陳生心中警鈴大作——這伙人莫不是察覺到了什么，想提前轉移贓物？
正當眾人紛紛跪拜時，青崖先生帶著大理寺的差役趕到。“且慢！” 青崖先生手持《道藏》，高聲說道，“《道德經》言‘大道至簡’，真正的善舉何須如此招搖？”“活佛” 臉色驟變，大喝一聲：“哪里來的狂徒！” 話音未落，幾名壯漢從幕后沖出。差役們亮出腰牌，正要宣讀罪狀，“活佛” 突然怪笑一聲，猛地扯下袈裟，露出里面繡著金線的錦袍。他大手一揮，數十個蒙面人從殿內涌出，手中寒光閃爍的兵器直指眾人，慈恩寺廣場瞬間陷入劍拔弩張的對峙之中。陳生目光如電，迅速捕捉到隨從的異常舉動，他低聲對身旁學子吩咐幾句，便悄悄跟了上去。與此同時，他注意到青崖先生與差役們已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正是動手的好時機。只見他一個箭步沖上前，擋住隨從去路，大喝：“休要走了！”隨從面露兇相，抽出匕首便刺，陳生側身躲過，反手將其制服。而廣場這邊，“活佛”見勢不妙，妄圖趁亂逃脫，卻不知自己早已陷入天羅地網。
陳生早有準備，示意學子們點燃藏在燈籠里的硫磺。頓時，濃煙四起，火光沖天。混亂中，“活佛” 等人露出馬腳 —— 他們竟從袈裟里掏出短刀。大理寺差役迅速將其圍住，一番搏斗后，眾人被生擒。混亂平息后，大理寺差役開始清點贓物。他們打開那些刻著蓮花紋的檀木箱，金銀財寶在陽光下閃爍刺目，與臺下百姓襤褸的衣衫形成鮮明對比。當差役們押著"活佛"等人準備離開時，人群中爆發出陣陣怒罵，而"活佛"等人垂頭喪氣，再也沒了先前的囂張氣焰。
搜身時，從 “活佛” 懷中掉出一本《幻戲秘訣》，上面詳細記載著如何用銅鏡反射制造 “舍利子”，怎樣用機關術變出 “圣水”。圍觀百姓一片嘩然，有人憤怒地喊道：“原來我們的血汗錢，都進了這些騙子的口袋！”陳生撿起那本《幻戲秘訣》，翻開泛黃的書頁，對著百姓們說道：“所謂‘顯圣’‘點化’，不過是這些人精心設計的騙局。”他舉起傳單，聲音響徹廣場，“就像這‘無量功德會’的招募令，字字句句都在算計大家的善心！”人群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嘆息與怒罵，有人憤恨地撕碎手中的傳單，紙片如雪花般飄落。陳生將證據一一展示，看著百姓們從震驚到憤怒的神情，心中五味雜陳。這場騙局能持續如此之久，靠的不僅是精巧的幻術，更是利用了人們對善與信仰的渴求。他望向依舊攥著傳單、滿臉茫然的老婦人，上前輕聲安慰，暗下決心要讓更多人看清這類騙局的本質。
事后，陳生在學館給學子們講解：“世人追求仁義，本是好事。但當有人利用這份善意行騙，就是‘智慧出，有大偽’。就像長安城的坊市，若沒有規則約束，再繁華的地方也會藏污納垢。”學子們圍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點頭。窗外的風卷起幾片落葉，撲簌簌地打在窗欞上。陳生望著手中還未完全燃盡的傳單殘片，火苗明明滅滅，恰似這場騙局中那些被愚弄的人心，在真相大白后才重獲清明。
青崖先生望著天邊的晚霞，緩緩說道：“真正的大道，應如終南山的松柏，默默生長，無需宣揚。而這些偽善之徒，終究逃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夕陽的余暉灑在《道德經》的書頁上，“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 的字句，仿佛在訴說著亙古不變的真理。一陣孩童的啼哭突然從人群中傳來，陳生循聲望去，見是一個小女孩攥著母親衣角，淚珠在眼眶里打轉。原來母女倆傾其所有供奉“活佛”，如今真相大白，才驚覺被騙走了過冬的棉衣錢。陳生心頭一緊，快步上前從懷中掏出幾枚銅錢，輕輕放進女孩掌心：“明日隨我去學館，教你識字辨詐。”晚風掠過慈恩寺檐角的銅鈴，清脆聲響混著百姓散去的腳步聲，似在為這場鬧劇畫上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