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去上中學，穆淮就待在家里。
我媽也不知道上哪忙去了，天天不在家。
那天晚上，我在臺燈下做作業，穆淮在我身邊看故事書。
窗外的萬家燈火亮了起來，明暗交織，樓下傳來丁零當啷的翻炒聲，混雜著食物的香氣。
我坐在木桌上，對著臺燈昏暗的燈光，專心致志地用尺子畫輔助線。
這時候，木桌微微一晃，屋外傳來開門的聲音。
我忙走出門，一看，嚇一跳。
“媽？”
她抬眼看了一眼我，說：“你收拾一下，待會兒帶著水水出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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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一次來這么大氣的地方。
水晶吊燈掛在金光閃閃的屋頂，檀木地板鋪開，能容納十多人的大圓桌上，擺滿了盤子，里面有蝦有魚。
我媽穿了藍色的裙子，站在包間門口，笑意盈然地招待賓客。
門口絡繹不絕地走進來客人。
“恭喜高升啊！”
“恭喜恭喜。”
“以后得叫徐廠長啦！”
我媽臉上浮起紅暈，笑著擺擺手。
“哎呦，這不是小余生嗎？長這么大啦！”
我笑道：“張阿姨好。”
“哎！真乖。”她彎下身來，摸了摸穆淮的頭：“水水長得越來越俊俏了。”
“可惜.......”她嘆了口氣：“是個命苦的孩子。”
穆淮往后身后靠了靠。
我媽說：“苦什么？”揚揚頭說：“我活一天，就把他當親兒子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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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大人們在酒桌上談笑風生。
我和穆淮一起，在另一桌吃飯。
我是我這一輩的小孩中的大哥，我的性格不知為什么，也特別招小孩喜歡。
好多弟弟妹妹圍著我，抬著頭說：“哥哥哥哥，我數學考了九十分！”
“切，得意什么，哥哥，我數學一百分！”
“你吹牛！”
“你才吹牛！”
我摸摸兩個毛茸茸的腦袋，笑瞇瞇道：“你們都比哥哥厲害。”
穆淮被幾個年紀大的小孩擠在外圍，突然像只愛失寵的小狗一樣擠了進來，抓住我的衣服，大聲說：“這是我的哥哥，不是你的哥哥！”
我聽著心里暖的不行，這小子沒白疼。
“你憑什么說這是你哥哥？你數學考多少分！”
穆淮胸口起起伏伏：“我沒考過數學，但是我也能考一百分！”
“吹牛皮，不要臉！”
“對，不要臉！”
我忙道：“都別吵了，我是所有人的哥哥好不好？”
穆淮猛地一回頭，大大的眼睛里竟然盛滿了淚珠：“不行！”
我們的爭吵聲竟然吵到了另一桌的大人。
“哎呀，你們蘭蘭成績好啊，數學能考一百分！不像笑笑，天天不好好寫作業，我看啊，馬上連九十分也上不了了！”
另一個女人笑得眼皮都紅了：“哪有哪有，全是補習班補出來的！我聽說笑笑一個補習班都沒報，一看就是天生的聰明胚子！”
“的確，我這個孩子啊，天天不好好寫作業，數學還能考九十分，我還挺欣慰的。”
“是呀，你孩子比我這個聰明多啦！”
“媽，我哪不聰明了！我不學習，照樣能考一百分！“
“才怪，我比你聰明！”
“我才聰明！”
“都聰明，都聰明.......”
一個戴著眼鏡，穿著銀色襯衫的男人突然開口說：“你們數學那么厲害，要不老師考考你們，看看誰更厲害？”
“行！”
“比就比！”
“你們三年級了吧？”
“對！”
“三乘四等于多少？”
兩個小孩齊聲說：“十二！”
“三成六多少？”
“十八！”又是齊聲。
那老師笑著說：“不錯，乘法口訣背得滾瓜爛熟！那老師再出一個問題，假如老師給每個學生發2支鉛筆，班上有5個學生。一共需要多少支鉛筆？”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一個小女孩答道：“十！”
是那個沒有上過補習班的小女孩。
她的媽媽都笑成了搖曳的玫瑰花，說道：“笑笑沒給我丟臉哈。”
“好！笑笑得一分。”數學老師說：“簡單的問題到此結束，下面老師考考你們對數字的敏感性，看看誰能答出來，1、3、7、15、31，下一個數是什么？”
空氣安靜了好幾秒，兩個小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只好笑道：“是六十三吧，老師，考數列問題，是不是有些為難他們了。”
幾個人笑道：“是啊，老師，這個是中學的數學題吧！”
那老師說：“那我換一個題，脫離課本，純考孩子的邏輯。”他想了想，問道：“有三個開關在樓下，分別控制樓上的三盞燈。你只能上樓一次，如何確定哪個開關控制哪盞燈？”
我皺了皺眉，腦子里開始分析，六種排列組合，只能上去一次，怎么可能？無解吧。
餐桌上酒杯碰撞的叮當聲停止了，隔著墻，能聽見車流駛過的沙沙聲。
這時候，一個稚嫩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先打開第一個開關，保持一段時間。”
我一下反應過來，對了，這不僅僅是個數學問題！
誰這么聰明？我的目光順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穆淮一個人坐在陰影里，小手摸著自己的下巴，微微皺眉，一副沉入自己世界的樣子。
“然后呢？”那數學老師眼睛亮了亮。
穆淮倏地一抬頭，緩過神來。
估計是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視線，他恍一仰頭，又觸電似地低下頭，抿抿嘴，不說話了。
那數學老師引導他說：“小朋友，你繼續說，沒事的。”
他用小手掐著自己衣角，聲音小小的：“一段時間后，關閉第一個開關，立即打開第二個開關，再上樓查看，這樣就能分辨了。”
那數學老師向后一靠，點點頭：“這孩子邏輯不錯，有學理科的天賦。”旋即他沖著穆淮說：“小朋友，你幾年級？”
穆淮慌忙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這時候我媽說：“他剛上一年級。”
“才一年級。”那數學老師點點頭，說道：“是個可塑之才。”
“那個小學的？”
“陽光小學。”
“一年級幾班？”
“二班。”
那數學老師緩緩皺起眉，嘶了一聲，搖頭道：“不對啊，我就教一年級二班啊，沒見過他。”
壞了!
我媽明顯愣住了，說道：“這孩子內向，不愛說話。”
那老師搖搖頭說：“不可能，這么有天賦的孩子我不可能沒關注到。”
我媽眉毛擰得死緊，質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心中一涼，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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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子主意還挺大。”
我媽拎著我的領子，把我往家里拽。
“竟然自己把水水的學給退了！今天要不說這事兒我還不知道。”
她嘭地甩開門，把我往家里一扔。
她拿出家里的掃把。
“自己把褲子脫了，撐在沙發上，快點！”
我知道這頓打是逃不掉了。
把褲子拉到膝蓋，手肘撐在沙發椅背上，擺好姿勢，準備吃一頓鐵板炒肉。
這時候，穆淮哭了起來：“媽，你別打哥哥，你打我吧。”
他抽抽噎噎說：“其實是我.....”
我打斷他說：“快回屋里去，你也想挨揍嗎？”
我媽的無情鐵掌他可受不住。
穆淮哭道：“我不！”他跑過來，把我擋在身后，叫道：“是我故意走丟，讓哥哥來找我的......”
“我，我還故意裝可憐，讓哥哥心軟帶我回家！”
“......”
這小崽是挺欠揍。
我媽冷笑一聲：“我信你個鬼，趕緊屋里待著去！”
穆淮哭道：“真的！”
我媽用棍子指著他說：“別以為我不會揍你哈！”
“好，你揍我吧！”
我擔心這滅絕師太真能下手，忙道：“這事兒是我辦的，跟水水沒關系。”
穆淮急得臉都紅了，看著我，胸口劇烈起伏，叫道：“你要打哥哥的話，我就再也不上學了！”
我媽嗤笑出聲，走過去，從側臉拎起他的腰：“小崽子，我問你的意見了？”
他雙腳離地，四肢朝天地掙扎，叫道：“快放開我！你別打哥哥，我明天就去上學！”
“你有資格在我這兒講理嗎？”
她把穆淮往房間里一丟，把房門一甩，從外面鎖上。
木板響起拍打的聲音，里面傳來悶悶的聲音：“放我出去！”
她腳步不停，拿著棍子到我身后。
我吸了一口冷氣。
“我就打你五下，好好受著。”
我閉了閉眼睛。
身后響起棍子撕破空氣的聲音，下一秒，疼痛襲來。
“真是沒出息。”
前幾下是最難熬的。
緊接著又是一下，我緊緊地抓住沙發。
“六歲的小崽子都能拿捏你。”
又是一下，我緊緊咬著后槽牙，緊繃著的關節微微泛青。
“成的了什么事？”
無情的鐵棍再次劃破空氣，咬上皮膚的時候，掀起滾燙的疼痛，我一聲沒吭，出了一層薄汗。
“你這樣只會毀了他，知道嗎！”
最后一下重重砸下，我眼前發黑，寬大的襯衫都被打濕了。
整個人脫了力，癱在沙發上。
“趕緊站起來，這才哪到哪？”她收起棍子，對我說：“明天就帶著他去上學聽到沒有？”
我直起身，點了點頭。
“凈給我找事兒，我還得跟肖校長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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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間里，響起細碎的哭聲。
我整個人趴在那張舊的單人床上，消化著未散去的余痛。
穆淮站在我旁邊兒，一言不發地掉眼淚。
“哥，對不起......”
我摸了摸他的頭，開口說：“放心，沒多疼。”
他在黑暗中抹了抹眼淚：“哥，我太弱了，什么都做不到。”
我笑了：“你才多大。”
“所以我想快快長大，以后保護你。”
我又喜又暖，眼睛情不自禁地彎了起來。
“以后再也不會讓你疼。”
我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信了這小崽的鬼話。